祁悯的到来显然也是赵婉华没想到的,她看了眼陆沅禾,有些担心小姑娘会害怕见到生人,于是对下人道:“同王爷说,我等会儿用过饭就回华光院。”
“王爷已经来了。”下人小心翼翼看了眼门口的方向。
赵婉华愣了,只瞧丈夫从院子外大步流星进来,目光先落在了自已身上,很快又看向了她身侧的陆沅禾。
“王爷。”
赵婉华起身,陆沅禾也不敢拖沓,连忙跟着起来,朝祁悯福身行礼。
“华光院没瞧见你,问过人才知道你来了这儿。”
祁悯这话中似乎是有些埋怨,让陆沅禾有些意想不到,原来想象中冷血无情的杀神王爷,对妻子是这般依赖。
“你就是祁屿收的学生?”
祁悯走到陆沅禾的身前,男人的身量比祁屿还要高大魁梧一些。
陆沅禾隐隐感受到一些压迫力,连忙颔首道:“回王爷的话,小女沅禾,正是世子的学生。”
“沅禾?”
祁悯眸底微动,“名字倒是听着有些耳熟。”
陆沅禾心底一惊,脑子里猜测万千,难道是父亲曾经对外提及过她的名字?
这个想法在涌进脑子里的一瞬间,就很快烟消云散。
不可能。
她母亲曾说过,父亲同朝堂上的同僚关系都比较浅淡,同一些官职低的来往倒还多一些。
像祁悯这样厉害的人物,应当是没有什么交际。
“……”
陆沅禾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缄口不言。
“祁屿第一次收学生,想来你身上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了?”祁悯垂下眼皮子,端详着小姑娘。
“回王爷的话……”
陆沅禾紧张地攥住袖子,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保持冷静道:“小女并无过人之处,
只是世子惦记着父亲保护过他的情分,生出怜悯之心,这才收留了小女,
小女今日能有饭吃,有这样好的宅子住,都全靠世子仁善。”
“世子仁善?”
祁悯抬眉,沉默了半晌,不知怎么竟然笑了出声。
“阿悯,你不要吓着阿禾了。”赵婉华蹙眉提醒。
陆沅禾的身子骨本来就弱,祁悯这样气势汹汹,赵婉华当真是担心小姑娘会承受不住,直接晕过去。
“你做了饭菜?”
祁悯在院外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看赵婉华点头,才不满道:“你身子不好,
日后不要做这些事情了,难道自已的身子,自已还不了解?”
“做些饭菜倒还无妨。”
赵婉华回头看了眼饭桌,又问祁悯:“你要留下来用饭吗?”
祁悯本来并无这个打算,瞧陆沅禾实在是紧张,反而点头,“那便留下来吧。”
陆沅禾听到祁悯打算一起用饭,心里顿时更不安了,局促地坐在赵婉华身侧,小心翼翼动筷子。
“沅禾,这名字是你父亲给你取的?”
祁悯吃饭同祁屿不同,并没有讲究细嚼慢咽,大口吃饭,说起话来也并无顾虑。
陆沅禾咽下一口饭菜,才点了头,“是…是父亲取的。”
“沅禾……”
祁悯略带深意,“倒是好名字,有这般文采,你父亲应该入仕为官,
不应当做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才对。”
听到这句话,陆沅禾心里咯噔了一下,谨慎地抬起眼,却同祁悯隔着饭桌对视上。
对方的眸底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冷光。
叫人原形毕露。
“王爷过誉了,父亲…父亲的选择,应当是思量过后,自已认为更好的吧。”陆沅禾尽量不让自已磕磕绊绊。
祁悯看出来陆沅禾眸底的提防,仍是追问:“对了,你先前也是住在京城吗?
你父亲没了,娘亲又在何处?”
陆沅禾保持冷静,回忆道:“我家原先是住在京城的,住在城西贾家巷第七户人家,
我母亲生产后因急症而亡,自小,我是由父亲养大的。”
祁悯听了小姑娘还算是平静的回答,没有再提及别的。
“吃饭的时候,就别说话了。”赵婉华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祁悯的话尤其多。
加之陆沅禾幼小,又才刚丧父,赵婉华都不敢在小姑娘跟前提及生父。
祁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从前之事,岂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祁悯其实方才并未动几筷子,就起了身,最后又看了眼小姑娘。
“既然入了王府,就好好在这儿待着。”
陆沅禾连忙起身送,“是,多谢王爷。”
……
祁悯走后,便没有了后话,赵婉华很快也要睡午觉离开,不过今日老夫人倒是没有再找陆沅禾。
祁屿夜里来的时候,听说白日里祁悯来过,问了几人说了什么话,而后也没有多说旁的。
翌日正逢是祁屿休沐,同陆沅禾一块用早饭。
赵婉华来了,将去成衣铺的事情同祁屿说了。
陆沅禾一直观察着人的表情,自打她同祁屿相识,似乎就没有一起出去逛过。
不是待在娇客苑,便是王府,困在院子里。
其实陆沅禾也想出去走走。
只是先前因为身份,不好随意出现在众人跟前。
故而她也不确认,祁屿会不会答应这件事。
“淮阴侯得子是喜事,阿禾在院子里待久了也是无趣,
不如随我一起去侯府玩一玩,你觉得如何?”赵婉华先是问起去侯府的事。
祁屿的神色没有变化,看上去应当是没有意见,“沅禾年纪小,
母亲若是不嫌麻烦,便将她带过去吧。”
陆沅禾就乖乖坐在一旁,打量着祁屿的反应。
“去赴宴,总得去挑几身得体的衣裳。”
赵婉华摸着陆沅禾的脑袋,“阿禾的衣裳虽然都是新的,
却不适合去侯府这种场合,得去置办些更好的。”
陆沅禾低头看了眼自已的衣裳,也没瞧出有哪里不好。
她的衣裳都是祁屿让人置办的,颜色和款式都符合她这个年纪。
陆沅禾也都很喜欢。
不过想来赵婉华经历过这么多场面,一定是觉得有哪里不合适,才会提出来。
况且,她还能借这个机会,同祁屿出去逛逛。
虽然不是正式出去玩,但也算是能透透气。
“母亲觉得如何好,就怎么做吧。”祁屿没有多话。
“我这两日身子困乏,不如就由你带着阿禾和阿妩出去吧。”
赵婉华话说得诚恳,眼神落在自家儿子的面上,见他没说话,又道:“自然,你若是没有功夫,我带着两个姑娘去也是好的。”
祁屿偏头,看了眼陆沅禾,见小姑娘目不转睛盯着他,撞上他的视线后,又连忙躲开。
看来是想出去走走了。
“买衣裳的时间还是够的。”
祁屿冷不丁出声:“等会儿就走吧。”
陆沅禾睁大了眼,见对方真的没有拒绝,不自觉起身,“那咱们什么时候走?”
“阿禾都迫不及待了。”
赵婉华笑:“我先让人去喊阿妩。”
陆沅禾差点都忘了还有赵妩。
待金乌套好马车,陆沅禾同祁屿先上了马车,赵妩才匆匆赶来。
“清聿哥哥,听说你愿意带我去看衣裳,我还有些不相信呢。”
赵妩面带笑意,上了马车后,自觉坐在了祁屿身侧。
同祁屿的距离很近,恍若是挨着一般。
陆沅禾瞧着,垂下了眼,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眼,让人瞧着心里不舒服。
“我记得这马车买的时候,老板说过,可以容纳七八人。”
祁屿并未看向赵妩,话说得漫不经意:“位置很大,没必要挤着坐。”
赵妩闻言,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往旁边的椅子挪。
“方才听到清聿哥哥要带我出去,高兴过头了,都没注意。”赵妩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阿禾妹妹,今日也要去买衣裳吗?”
这话倒是将陆沅禾说成了陪衬,小姑娘动了动嘴,极轻地点了两下头。
“王妃说了,要去侯府,得置办身衣裳。”
赵妩莞尔一笑,柔声问:“阿禾妹妹先前去过宴席吗?”
陆沅禾登时觉得面上有些发烫,自已长到这么大,好歹也是陆家姑娘,竟然连一次正儿八经的宴席都没去过。
的确是说不出口。
“我……”陆沅禾慢慢摇头道:“没有的。”
“宴席上的规矩有些多,过两日,阿禾妹妹跟紧我和姑母就好,不要担心。”赵妩的口气倒是十分热心。
“是,多谢姐姐好意。”陆沅禾道。
赵妩的目光又缓缓转移到祁屿的身上,轻声问:“清聿哥哥,
你今日休沐吗?最近累不累?”
说着,就从小几上倒茶,亲自递了过来,“喝点茶吧,我瞧你都瘦了。”
赵妩眼底满是心疼,陆沅禾听着对方的语气,宛若是瞧见了一对恩爱夫妻一般,妻子关心丈夫疲累。
“……”
祁屿看向对座的小姑娘,她老老实实地低着脑袋,像是这车上的边缘人。
“你方才上车时,我记得没有净手。”祁屿淡声道。
赵妩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阿妩妹妹,作为一个姑娘,得讲究些。”祁屿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恍若是一把利刃,插在了赵妩的后背。
“我……”
赵妩从未觉得如此尴尬,将茶盏缓缓放下,干笑:“方才,
我太过高兴,都忘了要净手了,忘记哥哥最爱洁,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妨,你只要在侯府的时候记得,不要蓬头垢面的,让人家看祁家的笑话就好。”祁屿微笑。
陆沅禾本来以为,像赵妩这样漂亮温柔的女子,是个男子都会心动的。
没有想到,赵妩这样主动示好,祁屿却还是……
冷冰冰、不近人情。
陆沅禾忽然觉得自已好坏,赵妩这样尴尬的处境,她竟然心底还有些窃喜。
为祁屿对待赵妩的态度感到雀跃。
“阿禾,方才早饭吃少了,用些糕。”祁屿忽然提及。
陆沅禾点头,拿起一块桂花酥正要放入嘴边,又想起祁屿方才早饭似乎还没有吃。
“世子,您要吃吗?”
祁屿颔首,“给我拿一块吧。”
陆沅禾想起方才祁屿对赵妩的态度,连忙道:“我先净手,再给您拿。”
“不必,你的手干净。”
祁屿直接从小姑娘的手里拿过了桂花酥,转头瞧见赵妩略显僵滞的笑容,礼貌道:“若是阿妩妹妹也想吃,自已拿。”
“好……”赵妩半晌才缓过来,勉强笑了笑,余光却是不自觉看向陆沅禾。
祁屿对这个小丫头,倒的确是上心。
车驾很快就到了成衣铺,金乌扶着陆沅禾下马车,只瞧面前的阁楼雕梁画栋,华美奢雅,朱红牌匾上落了金笔刻印‘金缕衣’。
金缕衣,这成衣铺陆沅禾似乎从两个姐姐嘴里提及过。
她们比陆沅禾年纪大,自然也更爱美一些,最常提及的就是京城中的胭脂水粉还有成衣铺。
金缕衣也是她们嘴里常提及的名字。
“世子来了?”
金缕衣的老板是个体型稍胖的中年妇人,瞧祁屿和两个年轻姑娘来了,连忙迎上来。
“许久不见了,记得上回您光顾,还是替王妃来买衣裳。”
祁屿略微颔首,“今日是帮两个妹妹买衣裳。”
妹妹?
陆沅禾听到祁屿这样称呼自已,还有些不太适应。
妇人早就听说住在王府的赵家姐妹,见赵妩年纪大一些,便认出这是传闻里会同祁屿成婚的赵大姑娘。
“两位姑娘当真是花容月貌,我这就给两位挑几身好看的衣裳。”
妇人说是给两个挑衣裳,实则就随便给陆沅禾塞了一件,其他时候都在帮赵妩精挑细选,时不时夸赞。
赵妩被夸得笑容不断,回头瞧陆沅禾被冷待了,思及方才在马车上受到的冷遇,没有主动开口。
陆沅禾拿着手里头叠起来的衣裳,自已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余光瞧赵妩婀娜身姿,的确如妇人夸赞的那般,窈窕动人。
而她……
她瞧向铜镜内,面容和身子都过于稚嫩。
不自觉就攥紧了手,有一种想要扔下衣裳跑回马车上的冲动。
忽而,她的手被人覆住,一点点打开。
“都拿了衣裳了,为何不试试?”
祁屿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陆沅禾侧身,只瞧少年弯下腰来,那双淡泊好看的眼正静静地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