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残留着甜腻的香气,赵妩抬起脸来,定定地看着对方。
祁屿缓缓转过身,面上并无丝毫动情,只是用一种死一般的冷静瞧着她,“你真是病得不轻。”
“……”
赵妩抿紧了唇,控制不住的嘴角抽动,“……”
“下回别用这样的熏香。”
祁屿走出门之际,轻描淡写瞥了眼窗台上放着的精致香炉,漫不经意。
“这种东西,对好的人无用,对不好的人……”
赵妩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你应该也不想和不好的人在一起吧。”
“……”
赵妩实在是没忍得住,抓住背后的软枕狠狠砸在了门的方向。
只是原地早已空无一人。
徒留甜腻残香。
她接近失控地将香炉砸在地上。
“……”
赵婉华本来一直在照顾赵妩,实在是多日劳累,赵妩瞧出她的疲倦,便让她回去休息。
等睡醒过后,赵婉华本想起身继续去照顾赵妩,不料刚打开屋门,就瞧见庭院中坐姿端正笔直的儿子,正静静地品茗,瞧着神色不明。
“清聿,你怎么过来了?”
赵婉华抬起脚,走到石凳子边,关怀道:“你外祖父那边如何了?还难受吗?”
“外祖父同我说了些话,现在已经歇息了。”
祁屿拉住即将要坐在石凳子上的赵婉华,从怀里先取出帕子垫在凳子上,“母亲坐吧。”
祁屿惯来是这样体贴,赵婉华瞧着心里也高兴,丧失弟弟的悲痛也跟着缓解了许多。
“怎么想着过来了?”
“一是为了来看看母亲。”
祁屿道:“二则,我离京已有时日,该回去了。”
其实今日,祁屿不来找赵婉华,赵婉华也是要来找他的。
祁屿并非白丁,他官职在身,又正是得盛宠的时候,这样拘着人,让他在太原府已经待了许久了。
“你作为小辈,已经尽过孝道了,你舅父在天之灵,也会感动的。”
赵婉华抬手,轻轻摸了下祁屿的头,母子间很少有这样的举动,祁屿也并未躲开,只是乖顺地让人抚摸。
“你如今正值盛宠,官家那边也需要你。”
“母亲想要继续待下去?”祁屿询问妇人的意思。
“如今你舅父也下葬了,我本也该随你一起回去,只是你外祖父的身子……”
赵婉华欲言又止,眸底难掩忧色,“你也看到了,我想着,你舅父刚过世,
你外祖父正值伤心的时候,我能多陪陪他,他年纪大了,
母亲虽然贵重,但……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祁屿颔首,“母亲,我理解的。”
“还有就是……”
赵婉华迟疑道:“阿妩的事情。”
“阿妩?”
祁屿抬眉,“怎么了?”
赵婉华见对方并无往下聊的意思,思虑几番,还是道:“我知道,
你不喜欢阿妩,先前你祖母让你娶阿妩,我也是不希望的。”
祁屿并未插嘴,静静地听着妇人说话。
“只是清聿。”
赵婉华深吸一口气,“阿妩是你舅父的女儿,如今你舅父不在人世了,
我希望,就算她不进王府,最后也是从咱们王府出嫁。”
“母亲直说吧,您是什么意思?”祁屿面不改色。
“我希望,你父亲或是你,日后能帮她挑一桩好的婚事。”赵婉华小心翼翼道。
“父亲先前不是答应了吗?”
祁屿说的是上回的事情,祁悯上回承诺,会给赵妩安排一桩好的婚事。
只是赵婉华也不确认,祁悯说的那话算不算数。
祁屿不同。
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就必然会遵守诺言。
“清聿,我想……等过些时日,要启程回京城的时候,
将阿妩一并带上。”赵婉华说。
“母亲,这样并不妥帖。”
祁屿镇静道:“舅父过世,阿妩理当在太原府守孝三年。”
“三年……”
赵婉华蹙眉,“可若真是等三年,阿妩的年岁就……”
“就算再过三年,阿妩的年岁也不算大。”
祁屿淡声道:“可若是阿妩连三年都不愿意守孝,外头的人又该如何议论太原赵氏?
母亲有没有想过,阿妩是可以跟着您一起回去,可跟着您回去了,
不代表京城里的人愿意娶一个不忠不孝的姑娘。”
祁屿说的话,是赵婉华先前从未料到的。
“我……”
赵婉华沉默了好半晌,面色有些失落,“是母亲思虑不周了,
这段时日,我的确是忙过了头,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明白。
只是可怜了阿妩那丫头……”
“兴许阿妩自已也不想嫁人。”
祁屿瞧妇人面上流露悲色,知道赵婉华性子良善,转变口气:“母亲,
舅父才刚离世,咱们说这些话也是不应该,还是不要在阿妩和外祖父面前提及了,免得徒增伤感。”
“你说得对。”
赵婉华轻轻点头,问起来:“清聿,你打算何时走?”
“半个时辰后启程。”
祁屿这话也着实让赵婉华一惊,“这么仓促?你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
“已经让金乌和望舒他们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祁屿面带微笑,“母亲不用担心,待我回了京城,给您回信。”
“早些回去也好。”
赵婉华叹了口气:“阿禾一个人在娇客苑内,也不好,已经有这么久了,
那丫头素日就依赖你,这段时日,对她来说一定很难熬。”
祁屿闻言顿了下,“是,她很依赖我,她…依赖我。”
“……”
“……”
祁屿离京已经有快三月的光景,二喜和樱桃瞧着小姑娘每日除了看书,就是赖在书房里。
天气炎热起来,小姑娘也不爱去园子里逛了,有时候在书房里,还要将二喜和樱桃都赶出来,自已一个人清净。
对此,两个丫头也别无他法,只暗中期待,自家世子赶紧回来。
祁屿再不回来,她们都担心陆沅禾心里憋出什么病来。
“姑娘,该用晚饭了。”
到了酉时,天色已经快黑了,陆沅禾还将自已关在书房里,最紧要的是也不准两个丫头进去。
她们只好站在外头,敲门一边说话。
“姑娘,该用饭了,出来吧。”
樱桃道:“等用完饭,咱们再回来看书吧。”
二喜附和:“是啊,姑娘。”
里头传来陆沅禾的声音,听上去正在专注地完成某件事情,故而回答她们的话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不吃了,天气太热了,不想吃,你们去吃吧。”
“那怎么行。”
二喜紧皱眉头,“姑娘,您午间的时候就说天气热,吃得少。
这都夜里了,天凉快了不少,您出来看看,等会儿就有胃口了。”
“真的不想吃。”
陆沅禾叹了口气,反而劝说她们:“我早间和午间都用了饭的,不差这一顿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去吃吧,免得为了等我挨饿。”
樱桃担忧地看向二喜,“姑娘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别等会儿世子还没回来,姑娘就成了书呆子了。”
“别胡说八道。”
二喜叹了口气,又瞥了眼紧闭的窗子,“姑娘,您将窗子也闭上了,
天气这么热,您在里头待着,会生病的。”
“不会的。”
里头传来笔搁置下来的声音,但是迟迟没有传来脚步声:“你们去吧,
我真的不吃,要不这样,你们给我留一点,等会儿我要是饿了,自已出来吃,成吗?”
“……”
樱桃征求意见地看向二喜。
“我去找范管家来,劝一劝姑娘。”二喜是绝不肯罢休的。
正好一走出宁斋的门,就撞见了人。
“范管家,您去劝劝姑娘吧。”二喜愁眉苦脸。
范管家一瞧二喜的表情,就猜到了什么,“姑娘又不肯吃饭了?”
“可不是吗。”
二喜深吸一口气,“虽然如今天气热了,人是容易胃口不好,
但是姑娘也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啊,
她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不吃饭,世子回来瞧见人瘦一圈,也是要不高兴的。”
范管家闻言也觉得说得对,“这样吧,那我……”
忽而。
宁斋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稳缓的脚步声,听上去分外熟悉。
“……”
范管家抬起脸来,朝脚步声发出的方向看了过去,眸子顿时睁大了,“……”
“……”
“……”
陆沅禾盯着笔下的画作,总觉得哪里还有不顺的地方,心里烦闷,还是将画先收了起来,卷好放在屉子里。
正拿起《孟子》来,随意翻开了一页开始背。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
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已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
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
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第二十二则背完,陆沅禾百无聊赖,随后又翻开一篇,背到一半,心头便好像生出一股无名火,将书砸在了书案上。
正逢屋门被人敲响了几声。
陆沅禾迟迟等不到祁屿,心里头的期待化为失落,如今又生愤懑,不禁有了些脾气,“我都说了不吃了,
你们不要来了,我真的没有胃口吃饭,你们自已去吃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屋门上的敲响声就顿下来。
其实话一说出口的时候,陆沅禾心里头就有些反悔了。
樱桃和二喜平日里都是极为体贴待她,如今喊她吃饭,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好。
她怎么能这样黑白不分,就发脾气呢。
这样着实是不应该。
“樱桃、二喜,我没有别的意思。”
陆沅禾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带了些鼻音,哽咽道:“你们别怪我,
我不是想要对你们发脾气,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自已怎么了。”
“……”
“陆姑娘,二喜和樱桃倒是没有承受您的脾气。”
熟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时,陆沅禾心里几乎是咯噔了一下,脚步踉跄着将门打开。
梦中多次闯入的男子,正稳稳立于她面前,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阿禾,我来晚了,对不起。”
话尚且刚落下,小姑娘就扎进了他的怀里,个子似乎比他离开前要高一点了。
“世子,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说了要尽快回来的。”
陆沅禾委屈,祁屿心里是明白的,抬手抚了下她的脑袋,“对不起,
我尽力赶回来了,只是路中又遇到了洪涝,所以只能绕远路。”
“洪涝?”
陆沅禾闻言一惊,连忙松开祁屿,上下打量对方,“世子,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
祁屿面带微笑,“不过倒是有些饿了,不知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用饭。”
“好,咱们现在就吃饭吧。”
瞧见陆沅禾是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樱桃和二喜相视一笑,转身让小厨房去添菜。
用饭时,小姑娘叽叽喳喳问了一大堆,祁屿也都耐心回答,故而这顿饭也用了快半个时辰的光景。
等饭菜都凉了下来,陆沅禾才觉得口干。
“对了世子。”
听到小姑娘又开口了,祁屿也没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怎么了?”
“您不在的时候,苏公子来过了。”
见祁屿的面庞出现一丝不解,陆沅禾提醒:“苏澜璋,苏公子。”
“他来做什么?”
祁屿是听说苏家搬回京城,只是他这段时日不在,并不知道对方来做什么。
“他说来找您拿一本书。”陆沅禾说:“但是我帮他找了许久都没找着。”
金乌闻言啊了声:“那书我记得放哪儿了。”
祁屿正要起身回去更衣,看了眼陆沅禾,“阿禾吃好了吗?”
“我吃好了,世子先回去吧,我想做一份米糕,等会儿就过来。”陆沅禾方才瞧见祁屿没有吃太多东西,担心人晚上会肚子饿。
“好。”
祁屿先跟着金乌回了书房,一个在屏风后更衣,一个在桌案前翻找。
“属下记得,先前那本游记就在这儿的。”
金乌将第一个和第二个屉子都翻了个遍,只剩下最后一个屉子,或许是力气使得有些大了,抽出来后,画卷从中滚了出来,完完整整地摊开。
“世子,您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祁屿正好换完衣裳,抬脚走出来,就瞧见了地上的画卷,画卷上,男子芝兰玉树,坐在马车间,神色淡然,唇角噙着一点淡淡的笑,莫名温柔。
是他。
又让他觉得陌生。
不过这画功和笔迹,他却是认得出来。
这是陆沅禾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