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屿侧眼,视线落在陆沅禾身上。
陆谈的长相,时至今日都深深刻印在祁屿的记忆中。
陆谈的确称得上是美男子,只是俊美中,英气更多,有着同文臣气度不符的气宇轩昂。
陆沅禾不同。
她生得极美,美得不掺杂任何攻击性,就像是日光下白皙剔透的芍药,安安静静地绽放,花瓣层层叠叠,犹如少女裙摆。
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被其美貌折服,只是可远观,却不可亵玩。
祁屿意识到自已在想什么时,眉心紧皱,视线很快移开。
心里有了定论。
陆沅禾与陆谈生得并不像。
那么皇帝的言外之意,便不在于此。
“小女凡人之姿,最为寻常,兴许官家是经常见到。”陆沅禾起身答话,礼数周到,并无任何差错。
祁悯见状,才缓缓收回视线。
陆沅禾同陆谈的长相并不相似,这一点,祁悯也是知道的。
故而更并不担心,皇帝会认出来。
“凡人之姿?”
赵够闻言哈哈大笑,“你若是凡人之姿,那这满殿的姑娘,可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颜色的。”
赵够说话也是毫不遮掩,朝臣里不乏带闺女赴宴的,听到这话,面如菜色,一个个看向祁家的目光,都带了些不满。
“官家过誉,小女惶恐。”
陆沅禾躬身,不敢轻易抬起脸来。
“好了,朕不过是同你开几句玩笑罢了。”
赵够笑着摆了摆手,“快坐吧丫头,再站下去,你家老师恐怕要认为朕是苛待你了。”
祁屿微笑,“官家言重。”
赵婉华搀了下陆沅禾的胳膊,扶着人坐下,“阿禾,没事的,官家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见你生得好,想跟你多说说话。”
陆沅禾轻轻点头,乖乖坐下后,余光略微落在年轻男子的身侧。
祁屿并未看她一眼,像是将这当成是一场寻常宴席,低头用饭。
他细嚼慢咽,同先前陪她吃饭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清聿,这段时日你太忙了,我听范管家说,你已经快大半个月没有去娇客苑了?”赵婉华关心。
赵婉华和祁屿的中间还隔了个陆沅禾,要回赵婉华的话,男人自得转过来,视线跟着过来。
“这段时日是很忙。”祁屿言简意赅,并未有阐述下去的打算。
“再忙也要好好休息,你平日里大多睡在官署里。”
赵婉华劝道:“哪怕不在王府睡,也该在娇客苑休息,
你也该陪陪阿禾,你算算,都将她扔下多久了。”
陆沅禾一愣,起初她以为,祁屿这些时日没有去娇客苑,纯粹是因为不想见她。
说是忙,不过是借口。
倒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真忙,连王府都没有回去。
“王妃,世子忙也是正常的,我一个人也没事的。”
祁屿微顿,没想到小姑娘会开口替他说话,见她并未抬头看他一眼,话音落下后,又继续乖乖用饭。
一切好像真的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恍若都只是一场梦。
“阿禾倒是知道心疼你。”
赵婉华嗔了眼祁屿,“你也该心疼阿禾才对,没瞧见这么一段时日,
阿禾已经瘦了一大圈了,本来就底子差,肯定是没有好好吃饭。”
祁屿的视线静静落在小姑娘身上。
自打她入殿,他就发觉了。
陆沅禾憔悴了许多。
“我今夜回娇客苑。”
一旁的男子忽然道。
陆沅禾筷尖微抖,但也只是短暂片刻,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用饭。
“先前清聿不知道照顾自已,阿禾,若非你在,他的身体可远没有这般好。”
赵婉华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是清聿欺负了你,你可一定要跟我说。”
这话不像是说给儿子的学生,倒是像说给儿媳。
金乌在身后听得心里犯嘀咕,只是不敢吱声,很快宴席就进行到了尾声,赵够也有些醉意。
“官家,今夜就先回去歇息吧。”一旁的内侍规劝。
“歇息?”
赵够端着酒盏,带着几分醉意,笑眯眯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希望朕去歇息。”
皇帝的声音不重,然而落在大殿上时,众臣手里的筷子齐齐停住。
赵够再窝囊无用,终究是皇帝。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一时之间,殿内阒然无声,无人敢言,无人敢动。
“哈哈哈哈——”
赵够撑着额头,“方才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诸位爱卿,怎么都如此紧张?”
皇帝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祁家人身上,尤其是那个貌美动人的小姑娘。
陆沅禾察觉到从高台上投射下来的视线,心里隐隐觉得预感不好,早早搁置下碗筷,学着众人模样,低眉垂眼,不敢动作。
“丫头,你说你已经有十四岁了?”
这话摆明了是冲着陆沅禾而来,她不能不回答,只能起身。
“不必起来,坐着回答朕就好。”赵够对待眼前的小姑娘,倒是还算耐心。
陆沅禾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谨慎回答:“回官家的话,小女的确已有十四。”
“十四……”
赵够手指轻敲桌案,似笑非笑,“那就快要及笄,可以嫁人了。”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祁屿眸底微动,眼皮子缓缓抬起,落在陆沅禾略颤动的后背上。
“是……”陆沅禾极小的声音回答。
“不如,朕给你挑一桩好婚事吧。”
赵够抬起眉来,显然是兴致勃勃。
赵婉华紧皱眉头,看了眼身旁的祁悯,正要开口,被祁悯摁住。
“官家若是愿意为沅禾赐婚,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丫头还年幼,不知,官家有意为丫头赐婚给哪家公子?”祁悯笑道。
祁悯到底是个体面人,没有开口就是拒绝,而是反问赵够打算赐婚给哪家公子。
在语言这一门课业上,赵够素来是欣赏祁悯的,微笑,“那就……赐给你家公子如何?”
陆沅禾闻言,胸腔内的跳动恍若滞住了一般,将这句话反应了良久。
赐婚……
给祁家的公子……
祁家除了祁屿,哪里还有别的公子……
陆沅禾心跳骤然加快,不敢相信地,用余光看向赵够,对方面上倒是和颜悦色,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话,还是旁的。
“官家,您是说……”祁悯脸上的神情略僵。
“没错——”
赵够很喜欢看祁悯这样的表情,撑着额头,手指缓缓点了点祁屿的方向,“世子,如何?”
殿内人虽然先前没见过陆沅禾,但都知道,祁屿有个教养了好些年的学生,从幼女教导到如今亭亭玉立,这同义女并无区别了。
虽然两人岁数差距不大,但好歹有师徒之名,赵够赐婚给二人,岂不是要让人违背世俗伦理,悖逆人伦。
着实是……太荒唐了。
“祁屿,朕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赵够想要从祁屿脸上看出半分破绽,只是对方的表情实在是没有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官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祁屿了无遽容,静静的抬起眼来,看向对方。
“朕是什么意思?”
赵够笑了出声:“朕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
索性跟你直说吧,今日趁着大喜日子,你若是愿意,朕就给你们二人赐婚,
不仅如此,朕还会给你们二人亲自主婚,赐良田财宝无数,
这样,你觉得可好?”
众人的视线,悄然落在祁屿身上。
陆沅禾一颗心提了起来,也不禁偷偷用余光看向祁屿。
“你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人。”
赵够平日里对祁屿的印象,都是行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他很欣赏这样的人才,却也嫉恨祁悯有这样一个儿子。
若是祁屿真的答应下来这桩婚事,名声也就跟着毁了。
“现在就做出决定吧。”
赵够面带微笑,“给朕一个准话,你愿不愿意娶那丫头?”
路臣同高座之上的赵衍对视了一眼,面色都说不上好看。
祁屿若是今日答应下来赵够的赐婚,明日只怕满京城都会说祁屿不顾人伦,龌龊下流,对自已的学生动心起念。
而赵够,却能因为饮酒过甚,单纯地耍酒疯,逃过骂名。
“……”
“……”
众人屏息凝神,只瞧祁屿从座椅上缓缓起身,走到了殿前,撩起袍角跪了下来。
“臣祁屿,感恩官家赐婚。”
陆沅禾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瞳仁放大,心底震撼久久无法平复。
他……
他这是要答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