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并未如祁屿所预料的那般,榻上人并未睁眼,只是呓语:“爹爹……”
“爹爹…今日是阿禾生辰……”
“爹爹…说故事给阿禾听…好不好……”
祁屿指尖微动,想抽离小姑娘的抓握,可对方瘦小的身子竟然因此抖了抖,这是极度不安才会出现的反应。
“我不会说故事。”
他没再抽出手,只是垂下眼皮子,淡声道:“可这若是你最后的心愿,我愿意试着说一段。”
陆沅禾五官紧紧拧在一起,呼吸也跟着不顺畅起来,喉腔里发出的哼哧声让人听得出来,她此刻呼吸十分困难。
祁屿看在眼里,低声说:“从前有个出身显赫的男子,他的父亲是最尊贵的人,受无数人敬仰,
他的父亲有很多爱人,而他的母亲在父亲眼中,犹如云烟,短暂宠爱又很快冷淡,
他母亲接受不了父亲的漠视,希望他父亲能像从前那样宠爱她,可在一次次翘首以待中失望,
就算是有了他的存在,他父亲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他母亲终于心灰意冷,选择了却自已的性命,
他的弟兄很多,他母亲离世后,他成了父亲眼中最不重要的孩子,
他受尽屈辱和欺凌,后来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到了别的地方,当作质子,
就算是在富贵权势中长大,可他活得仍然很艰辛,他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在父母纵容下嬉笑打闹,
他必须得成长得够快,才能满足那些人对他的要求。”
祁屿说着,手背忽然一紧。
他看过去,是陆沅禾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像是很可怜他所述故事里的主人公一般。
“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已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
他没有爱的人,也没有人爱他,就像是皮影戏里的皮影,戏台子上的伶人,按照所有人的希望,遵从操控者的想法。
他只是…那样活着,或者,他早就死了。”
祁屿转过身,目光徐缓地落在陆沅禾脸上。
他很想说,其实就这样死了也很好,他甚至有些羡慕,陆沅禾至少能自由地走向死亡。
但触及孩子稚嫩的眉眼,脑子里满是自已幼时在狼堆里挣扎的画面。
话到嘴边,他竟也成了平生最恨的圣人,沙哑的声线在寂静内室内回荡。
“活下来吧。”
“陆沅禾,活下来吧。”
-
遥夜沉沉,风雨如晦,宁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熄了,一夜过去,雪停了,堆积在斋内,厚厚一层埋过了膝盖。
金乌将一切看在眼里,身后的屋子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可怕。
祁屿没有闭过眼,只能感受到掌心里的小手一点点变凉,小姑娘的呼吸不再呼哧呼哧堵在喉腔内出不来,彻底安静下来。
他了然地扯动嘴角,缓缓松开了陆沅禾的手,站起身来。
金乌听到动静,将屋门打开,苍凉雪景一览无余,白茫茫一片,落入祁屿的眼底,是空洞、铺天盖地的一阵黑。
“世子……”金乌看着祁屿的脸色,似乎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往内室的方向看。
祁屿坐在床边一整夜,腿脚麻木,迟慢地走到桌案上的烛台前,声音喑哑。
“金乌,灯灭了。”
烛台早就灭了。
金乌面上难掩悲色,只为那个雪夜中所遇的身世悲惨的小姑娘觉得可怜,红了眼,“是。”
人抬脚进了内室。
祁屿回过身,艰难地步到檐下,昨夜还淋漓不尽,恍若要下一辈子的雪,今早便停了。
苑中早间烟霭极重,今日却散得干净,蔽日乌云也尽数消失,金锣腾空,霞光万道。
竟是大吉之兆。
偏偏在这样的日子。
他只道可笑。
柔暖曙光钻过窗隙,轻盈地洒在床榻之间,金乌绕进内室,脚步骤然一滞。
“世子!”
祁屿回首,只听内室的惊呼过后,是一道轻如烟雾的唤声。
“世子……”
他眸底一震,瞳仁急剧收缩,柔柔日光照在他后背,却像是一双手,狠狠将他推向了内室。
本该咽气的小姑娘,此刻,却睁开了清亮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瞧着祁屿,让他骤然想起方才所见天光,炳如日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