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冬日温度偏低,能召来的蛇蚁少之又少,方荨咬破嘴唇,血滴进叶子里,伴随着曲调的起伏,攻击的节奏也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几次想冲过来都被阻拦,隔街的躁动声越来越低,他不甘地看着方荨和楚纤歌并肩而立,知道时机已过,目光凶狠暴怒,“撤!”
楚纤歌提气准备截断他们的后路。
当时药铺被抄,许多细作均已落网,仍有一少部分当时不在暗桩,这段时间虽加强了搜捕但一直了无音讯。
今日她大张旗鼓与林慕风吃酒也有引蛇出洞之意,只是没料到方荨会来,两人还被堵在了小巷子。
楚纤歌扭头,发现他唇下、指缝全是血,额角青筋突起,胸脯剧烈起伏。
他这样子让她心上不舒服,犹豫片刻终是抬手强行摁下他的胳膊,方荨喘得厉害,骤然停下险些没站稳。
“你知道军令如山,本公主说了让你去西院,你就是把脸吹肿了也得住西院。”
方荨心里那一点期待被灭得干干静静,甚至真觉得脸颊又酸又麻,“我···咳咳···”
这一咳,黑红色血顺着嘴角滴在楚纤歌袖子上,但她外衫上都是血迹,一时也看不出来,方荨很快抹掉唇角血迹,拦着她含糊道,“宋停他们来了,你别再去了。”
夜色下唯一的光亮都是刀剑折射出来的,楚纤歌看到他用曲子调令虫蚁已经颠覆了对他的固有印象,但南诏国弱却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这些秘术,只是她从不知道他也会这些东西。
隔街的喧闹还在,他怎么断定宋停来了?
方荨看出她的疑虑,有气无力指着黑衣人道,“他说要撤,一定是宋停要来了。”
楚纤歌目光微滞,方荨这些年跟她说的话屈指可数,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开玩笑的语气,她收敛心神,以内力震开方荨的手,足尖一点,挥剑拦下黑衣人去路。
“这就要走,太看不起本公主了。”
巷战不适合楚纤歌这样擅长带兵的将领,但她每一招都伸展到极致,硬是靠着一己之躯堵着唯一出口,将四人困在原地。但她伤势重,力道不足,几十招下来剑势已老,黑衣人见此契机,蜂拥而上。
“嘶!”
剑刃贴着她左臂的绑带划过,楚纤歌一脚将人踹开,倒退数步才停下,扫了眼左臂的血,心疼秦太医那瓶千金难求的凝脂玉膏。
方荨脱掉斗篷,跳下马车,反手又抽出一片叶子,用比刚才更曲折的小调催动起四周蛇虫,它们围着他,跟着脚步逼过去。
方荨在后,楚纤歌在前,黑衣人横剑四顾,不敢轻举妄动。
宋停寻着打斗声找过来,侍卫冲上来将人包围:“属下救驾来迟!”
黑衣人见此竟一个接一个丢下剑,举手倒退投降,楚纤歌觉得哪里不太对,果然下一秒为首的黑衣人躬身弃剑,骤然跃起,指尖弹出几根细若发丝的银针直逼她眉心。
“公主小心!”
宋停飞身去挡,奈何距离太远,只能挥剑与黑衣人相搏。
楚纤歌本可以勉强避开,但听到巷子后有隔街寻过来的普通百姓,她略一斟酌没做任何动作。
一道掺杂奇异药香的叶子挡在她眼前,巴掌大,纹路清晰透明,甚至带着方荨身上淡淡的兰香。
下一秒,方荨双手将人抱住,惯性作用下带着楚纤歌转了半个圈重重撞到墙上,他用左肩撑着,才没让她流血的左臂受到挤压。
着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是假酒都挡不住的心悸。不感动是假,但她一并想起的还有上元节那日他逆人群而来,救紫情的画面。
于是这个拥抱,让她觉得···脏。
方荨喘着粗气,他时刻都害怕结局成真,所以对她来说不算什么的危机却几乎让他发疯,“怎么样,有没有事?”
楚纤歌发觉他眼角在抖,没狠下心说冷话,只拂开他的手道,“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公主不知道的。”
银针飞穴、调令虫蚁、还有比宋停更轻快的速度,这还是她心里那柔弱傲娇不近人情的驸马吗?
“从前不是有心瞒你,只是···”
楚纤歌却根本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将人推开,整理好外衫,盯着那边打斗的场景,皱眉道,“宋停不是他对手。”
黑衣人狰狞一笑,得了空隙便朝出口略去,楚纤歌一急:“外头还有百姓!”
“交给我。”
方荨用胸口挡着楚纤歌,桃花眼一勾,吹了个俏皮的口哨,几条花蛇蜂拥堵在巷口,紧接着便听到路过的人惊呼逃散。
黑衣人挥掌震开其中两条,伺机逃了出去。
“追,活捉此人!咳、咳咳···”
“长公主!”宋停听不得她咳,总觉得心肺都快震出来了,狠狠瞪了方荨一眼,“公主跟你在一块儿就没遇到过好事!”
方荨听得心里痛,抬手替她拍背顺气,又拿出宁神油放到鼻下晃了晃,清凉安抚着躁动的气管,楚纤歌才终于昂头痛快呼吸了两口。
但胸口还是痛。
“胸口痛是不是?别用内力,别提气。”方荨手指一挑,楚纤歌余光就瞥见一根银针。
她立即将人推开,“我没事,你别当街拿这东西出来。”
方荨看见她写在脸上的戒备多疑,身子一僵,捏着银针的手有些发抖,“我去追。你先回府,我很快回来帮你施针,能撑住吗?”
楚纤歌不禁又看了他一眼,他唇上的伤口已经止血,略有些肿,“你?”
方荨掀开外衫,腰封上的一排绿叶少了几片,从前以为是绣上去的,没想到是真的。他能驱使虫蚁,找人自然更快些。
“这是你的地盘,怎么能让人跑了。”
楚纤歌避开他的目光,指了几个侍卫,“你们跟驸马一起去。”
“不用。隔街也有他们的人,既能阻宋停那么久,难保待会儿不会发难,让他们留在这。”
方荨考虑得对,人群既能掩盖踪迹,又能阻挡巡防营赶来,以楚纤歌现在的情况,万一黑衣人杀个回马枪,情况很不妙。
楚纤歌何尝不知,然而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却冷道,“万一他们又抓了你当人质,本公主不好跟陛下解释。”
她声音清冷,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方荨垂首,抿起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公主说笑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
侍卫跟着方荨一路找到城隍庙后头的竹林,“分头找。”
见统领并未分散人手,方荨又道,“我武功差,肖侍卫跟我一起,行吗?”
肖劲瞥见他腰封上绿油油的叶子,嘴角抽了抽,“驸马言重了。”
方荨从袖袋掏出点粉末洒在地上,很快一条小花蛇从草丛窜出来,明显是冬眠中被强迫唤醒,但又不得不屈服于指令。
肖劲见他蹲下去摸了摸蛇脑袋,将抵挡黑衣人银针的叶子给它闻了闻,小蛇转身便朝西北角游移过去。
真神哈!难怪公主喜欢他喜欢得紧,从前只当是个花瓶,没想到还是个宝。
一直跟到林子空旷处,小蛇畏缩不再往前,肖劲拔剑要挡在前面,被方荨拦住,“当心,他也会使毒针。”
话音刚落,阴风扑面而来,方荨下意识侧首,石子刚好击在肖劲颈侧,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方荨盯着暗处,“出来吧。”
黑衣人落地无声,腰间配着的蛇形白玉闪着冷光,“王妃得知紫情出事,担心连累二王子。我等近日听了些传言,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楚纤歌对您还是一如既往。”
方荨心里明镜似的,“暗桩暴露,南诏正想法子平息大宁不满,自然没有更多精力培植新的细作,你方才故意露出腰上玉佩,不就是想引我过来,方便继续给她传递消息吧。”
黑衣人被方荨一堵,再想装样子也觉得不合适,索性直截了当道,“没错。大宁只会查得越来越严,从前不告诉您,是将您的安危放在首位。相信二王子也不忍心王妃孤立无援。”
方荨垂眸笑得人畜无害,“你说得对,我那么在意王妃,她说有了权利就能减少被摆布的无奈,我助她嫁给哥哥,执掌南诏。”
“她说百姓何辜,让我以医治楚纤歌为条件说服大宁退兵,我也去了···现在她想让我传递消息,不用想我也会答应。”
黑衣人看不真他的表情,但绝对相信他会答应。
“你走近些,我告诉你她查到了什么。”
黑衣人眸光一亮,想都没想就走出阴影,将自己暴露在斑驳的月光下,方荨抬起头,眼里像涌过初化的雪水,又冷又清澈。
黑衣人离他不足五步,面上挂满兴奋,“我早说二王子才是能办正事的,紫情那丫头心思重,不是···呃!”
三步之遥,却再迈不出脚,他惊愕地低头,看着那根没入自己心脏的针,一张嘴涌出的全是血···
方荨歪着脑袋看他倒地,像巡视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打中的猎物,目光分明藏着什么,口气却一派松散,“我好想看看,如果我不听她的话,不再事事以她为先,不分青红皂白替她害人,她又会怎么对我呢。”
结局里,王妃为剥夺他继位资格,陷害他杀了自己的哥哥,将他锁进毒狱折磨,毒气熏瞎他的眼,毒物啃噬着他的手脚,最后还用他引楚纤歌入陷阱,亲自拿刀戳穿他心脏。
方荨打了个冷战,忍不住拢紧外衫,依着大树跌坐在地。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