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歌小心翼翼吻了他的脸。匆忙又忐忑,一点念想都不给方荨留。
他把人打横抱在怀里,还想多讨两个亲亲,然而见她浑身绷劲埋首在自己胸口,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路上日头暖得不像话,方荨给她念叨这几日林相代理朝政,陈阁老被顾宗扶着又进了皇宫,连苏安都把司礼监能用得上太监都调配出来了。
“蛮夷老巢还在邵将军手里,他守南境这么多年,总算如了愿。”
“阿奴使关在地牢,伤倒是不严重,但神志不太好。赵青说他想见我,公主陪我一起吗?”
一路走到宫门口,方荨把人抱上马车,帘子一遮,外头的光被挡了个七七八,楚纤歌躲在阴影里,才放松身体。
方荨的话她都听进心里了,知道他一直有意分散自己紧张的情绪,所以大部分时候她也努力配合。
“他那日见着你给我的簪子很意外···要不是他出神,我也未必能近身伤他。”楚纤歌发觉他的目光热乎乎看着自己,下意识躲开。
那一刻,方荨的心像被藏在棉花里的针扎了一下。
“公主不累的话,一起过去看看?”他又问了一遍,“如今他是阶下囚,有求于我们,公主可让他签投降书。”
“我、我···”
方荨握着她的手,掌心温度刚刚好,“你不想也没关系的。没人强迫你,你也不用承担什么。是我害怕说不过他,才想让你陪着。”
方荨不擅说谎,可他现在每一个谎言都能让楚纤歌灰败的眼神燃起一星半点的光。
他哪里会怕。
他只是想让她尽早克服心理障碍,想当着她的面,让阿奴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荨鼓励的目光在看到楚纤歌慢慢抬眸时充满期待,可她仿佛爬山爬到一半突然放弃,摇摇头,“我、有点累。”
话音刚落,她原本失落的眸光如地震般一颤,紧接着从方荨掌心抽回双手,交叉抱着肩膀缩在角落。
从前如临大敌,她都没这样回避和慌张过。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焦急惶恐地看过来,却又不敢与方荨对视。
方荨看她使劲儿掐着胳膊,第一时间以为阿芙蓉发作了,可是不应该啊,他在楚纤歌昏迷的时候就用了缓解阿芙蓉的药粉,这几天她用的药里都有,断不会突然发作,那怎么会···
“好好好,回去。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急着扑过去要抱人,结果意外被她用很大的力气推开。
她眼里充满戒备,痛苦而冷冽地告诫他,别再过去。
这是楚纤歌苏醒后第一次推开他,一直让他胆战心惊的一幕终于发生了。他被这个拒绝弄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公主,我是你的方荨,我不会伤害你,让我抱着你,求你了。”
楚纤歌理智是清醒的,听他哀求自己,只能痛苦地把脸埋进膝盖间,左手拼命拉扯裙子,“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一会儿。”
方荨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才发现裙子湿了。
不是发作,是大量阿芙蓉损害了她的肝脏功能,导致没法控制小便。
他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她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难堪、痛苦,都让方荨生不如死。
马车回到公主府时,已经日薄西山。
方荨红着眼脱下自己外衫围在她腰上,这才发现楚纤歌脸色苍白,凤目一片呆滞。
察觉她没再抗拒自己的靠近,便先用自己的温暖尝试融化她浑身的僵硬,“都会好的。别怕,我抱公主回去,我们一起沐浴换衣。”
“晚上想吃什么?天这么热,煮绿豆沙好不好?”
“我让人找了冰块儿放在房里,晚上睡着就不热了。”
无论方荨说什么,她都没回应。但他知道,她会听进心里去。
可回了寻欢阁,她拒绝方荨帮她换衣服的要求,逃回纱幔里,用被子把自己蒙住,“我累了。”
方荨眼红得不像话,喉咙里全是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那我们不洗了,我抱着公主一起睡。”
“我···”
不等她拒绝,方荨已经躺到她旁边,“公主不喜欢我了吗?还是···不想要我了?”
楚纤歌再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了。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不想要,她如今活着的唯一缘故,不就是舍不得这个捧在手心的宝贝么。
只是她太脏了,害怕弄脏自己心爱的宝贝。
府里的侍从得了方荨嘱咐,在外头无论走动还是收拾都蹑手蹑脚的,饶是如此,楚纤歌睡不着的时候还能听到细碎的动静。
她害怕她们进来伺候,每次听到声音远去才敢放松身体。
但她也能想到,自己一直不见任何人,外头多半要翻天了。林相再有能耐,这天下毕竟还是姓楚,许多事都等着她下决定。
方荨虽救了大宁,但他们毕竟签了和离书,就算没和离,驸马的身份也无权干涉内政。
楚纤歌天性不是不管不顾的人,尤其不想牵累无辜,可她摆脱不了那天的阴影,一想到无数双眼睛见过自己犯瘾的样子,她就想一辈子当个洞穴里不见光的老鼠。
方荨一直搂着她,知道她没睡着,静静等她的呼吸平稳,才沙哑着声音道,“那日在宫门口的除了蛮夷就是羽林卫和巡防营,他们守口如瓶,百姓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你受了很重的伤,很担心你。”
“你护着的并不是楚霁云一人,是千家万户的安宁,你是他们所有人的长公主。”
说完这些,他又贴得更近了些,“你可以重新走出去的,为我好不好?”
楚纤歌一个劲往肚子里吞咽苦涩,差一点就要点头,可下身没干透的湿意又让她一点都不想努力。
方荨知道她在意什么,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安抚道,“我带你洗洗。”
她想拒绝,但迟疑了一下。
方荨跟她一起进浴池里泡过,然后悉心擦干她的发,屋里熏了浅浅的海棠香,见她没什么睡意,就陪她在灯下无声坐着。
寝灯的灯罩也是月影纱,光晕都成暖黄色,照得楚纤歌侧脸像在发光。长睫如栖息的蝴蝶,时而慵懒的扑扇两下,挺直的鼻梁和消瘦坚毅的轮廓线条,无不彰显她与生俱来的骄傲。
方荨从未见过这样破碎的骄傲,让人想加倍尊敬,也想加倍疼惜。
他看得忘了时间,忘了一切,不知什么时候楚纤歌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和光晕一样的温柔,慢慢把手放在他心口,“噬心蛊发作的厉害吗?”
“啊?”方荨不可置信地握着胸前的手,她终于肯关心自己了!
“不,不厉害。”
楚纤歌一直垂着眼睛,“不是说有两味药很难找?”
方荨不想她担心,然而眸光一转,道,“玄一拜托暗卫大哥去找了。”
言下之意,还得需要公主你帮忙。
楚纤歌闻言,眉心微微一动,声音听起来也更弱了些,“抱歉,我在宫里···消息不灵。”
方荨并不想让她的自责,慌忙蹲下身,昂起头才看清她淡淡的愁容,“公主活着,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那两味药。若是···你不要我,便是治好了我也毫不犹豫捅自己一刀子。”
果然,楚纤歌听他说这话,眼神一慌。
他忐忑地想等她一个承诺。
楚纤歌抿唇,好久才摸了摸他的发,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