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歌换了金线勾纹的大红马面裙,金冠垂下来的流苏熠熠生辉,将她气色不佳的眉目添了几分贵气。
她将缠着绷带的右手背负身后,一出内室就看到方荨目光灼灼递来一瓶药,“这个带着,有什么不适就吃一粒,提神镇痛的。”
楚纤歌也没客气,径直放到袖袋里,越过他走了出去。
方荨慢慢缩回胳膊,眼底一丝来不及流露的欣喜转瞬即逝,外头宋停点了人跟着楚纤歌离开,就在脚步声消失前,他猛地掀开帘子,“公主!”
一时,寻欢阁院子里的草木都停下了呼吸,楚纤歌左手提着裙摆,抬起的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露出流畅的侧脸线条,映着被风吹动的金丝流苏,好看得像一帧画卷。
方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喘着粗气,喉结上下动了几次,“早些回来换药,时辰过了效果就不好了。”
楚纤歌心上一动,像被风吹乱了柔软处的青草。
不知何故她有种远赴生死一线,家里多情痴缠的妻子含泪不舍地目送自己···
那三年每次都是她一步三回头,看着方荨冷漠的背影,生怕自己再回不来,硬生生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当成归宿和温暖,如今那人主动唤她,她却连头都不敢回。
方荨啊方荨,你总是有千万种法子扰乱我的心神。
于是她给了自己一点时间,慢慢平复心绪,回头看他的时候凤目一片平静,“方荨。”
“我在。”方荨手指紧紧抠着门框,虽隔了很远,但他能确定楚纤歌眼里重新有了他的样子,于是他觉得心脏快跳到喉咙了,欢喜也写在了脸上。
“你在寻欢阁等着,回来我与你有话说。”
“好!”
他站在门前,看着楚纤歌离开的方向,活像一座望妻石。
赵嬷嬷冲他笑着,“老奴待会儿就让人收拾与卿殿,等驸马搬回来!”
阿四从廊下跑过来,用药杵捶了自己大腿两下,按捺不住道,“我再也不用睡草席了!”
······
宋停顾及楚纤歌伤势,吩咐轿车走慢些,卡着时间到了宫门口。原本陛下说过,对长公主免除一切虚礼,甚至可在宫中骑马坐轿,被楚纤歌当即驳回。
宋停一想到去乾宁宫那么长的路,就不乐意,但还是规规矩矩递了腰牌,做好登记,侍卫一见是长公主轿辇,立刻跪立两边等候。
楚纤歌刚下轿子,就见林慕风从石狮子后头跑过来,一副想说不敢说的别扭样。
宋停立刻挡在楚纤歌身前,“林公子!相爷居然还能让你出来?”
“我爬的狗洞,我爹这会在佛堂念经,不会发现的。”林慕风看着楚纤歌,心里一片兵荒马乱,满脑子都是她杀金翰时那森寒决绝的样子。
他没见过她打仗,想也想不出来,所以真正目睹血淋淋的场景,目睹她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行为,就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谁的出现能替代楚纤歌。
楚纤歌也不想见太后,所以没催他,静静将他那些小表情收入眼中,在宋停身后低低道,“早晚林相要跟我算账。”
小时耽误林相娶妻,长大耽误林相儿子娶妻···先帝和相爷相扶相助的千古情谊真真要败在她手里了。
宋停忍俊不禁,见林慕风身边也没个随从,愁道,“得,要不带个鞑子满街溜达,要不连个狗都不带,一会儿属下送他回去,相府管家见着属下都要晕。”
林慕风愧疚地看着她,挺直胸脯,“对不起!是我糊涂,不,我脑子抽了···引狼入室,差点害了你。”
敢作敢当,还算个男人。
楚纤歌点点头,“好,我接受。说完赶紧滚回去,没事儿别再找本公主。”
“等等!”林慕风耳朵红得滴血,试了好几次都没法直视,她好看得像画里出来的天神,不,画里的天神都没她好看。
“你、你···那天为什么要孤身赴约?”他鼓足勇气问出来,垂在身侧的手却慌得到处瞎扣扣,“我在信上都提醒有危险,你怎么、还来!”
楚纤歌脸上浮起一种“他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的疑惑,想狠狠打他一拳,奈何自己右手还敷着钢针,叹了口气道,“废话!知道你有危险,本公主不去救,难道回府喝酒庆祝相府以后能省口粮食吗?”
“噗。”宋停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带宫门口的侍卫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起丞相儿子来。
林慕风抿唇,“我是说···哎呀,总之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楚纤歌真想替林相敲开这孩子脑袋,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他这话跟她当初缠着方荨时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真的是离谱,难怪打动不了方荨,因为真的···很幼稚!
不等她赶人,一盏宫灯盈盈照了过来,是乾宁宫管事太监如意,他朝楚纤歌行了礼,“太后等您许久了,怕您受颠簸,特让奴才来接。”
如意又对着林慕风微微欠身,不自然的一张白脸抿起三分假笑,“林公子也在,天马上要黑了,奴才让人送您回去?”
林慕风不喜欢这家伙,如意出了名的两张脸,对人客气有礼,但转身就能挑着错处将你捏扁,仗着太后的势,没少贪银子。
“不必。”
他又看了楚纤歌一眼,怕她觉得自己是随便说说,又郑重其事强调了遍,“我说话算话!”
楚纤歌没理他,跟着如意进了宫,直到看不见那红色身影,他才整理好衣裳,递了牌子,道,“我有要事启禀皇上。”
宫卫垂着头,但嘴角的嘲弄丝毫不减,“林公子,以您的身份还没有面圣资格。”
林慕风冷哼一声,“有关鞑子细作,你若担得起责,本公子这就回去。”
······
如意带着楚纤歌到了乾宁宫,正赶上太后用晚膳,“请长公主在此稍候,太后近日胃口不佳,用完饭需稍事歇息,您见谅。”
哼,一路上晃晃悠悠,说是体恤她有伤,恐怕就等着要与晚膳时间撞上。
算了,她爹给她娶的后娘,虽然差了十几二十岁,但对她老子不错,还给生了儿子送终,等等就等等吧。
“不碍事。太后身体要紧。”她淡淡扫了如意一眼,“带本公主去侧殿便是。”
然而如意面露难色,“长公主恕罪,侧殿前日被宫女洒了驱虫药,那小蹄子不懂事,弄得屋子里都是味儿,怕是、待不得。”
楚纤歌一听就知道准是有人给太后上眼药了。
要不说他老子眼光独到,娶的这个续弦天生就是块宫里当娘娘的料,瞧这手段无师自通。
“意思是本公主就在外头候着?”她眉峰一挑,如意当即面露惶恐。
“岂敢岂敢!长公主千金之躯,太后又心疼得紧,您若不嫌弃,可否先去后头的传侍房稍等?”
传侍房?
那是奴才值守的地方,楚纤歌要去了等于自降身份。
“混账东西!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后故意打压本公主,你在宫里待这么久,脑子喂狗吃了?”
如意背后直冒冷汗,扑通跪倒,“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若不是念你伺候母后多年,今日就摘了你脑袋!”楚纤歌岂是束手就擒之辈,太后面前她忍就算了,可如意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她身上动腌臜心思!
“滚!”
楚纤歌一脚将人踹出老远,如意看着袍子上的脚印,紧咬牙关都藏不住眼里一闪而过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