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出来了。”苏郁揉着发肿的腕子,口气不善,“看来公主给你的心疼不过如此。”
方荨见他双颊还带着绯红,吐气全是果子香,于是落在他手腕处的目光刹那冰冷,“我好像说过你用哪只手碰她,就废了哪只。”
苏郁下意识退了两步,神色间既有畏惧又有嘲讽,“驸马得不到公主的心,跟我们这种脏人计较有什么意思。您就是杀光我们所有人,又有什么用呢?”
方荨见识过他的手段,他刻意在这儿等着自己绝不会有好事,“怎么没用,我自己痛快就行了。”
“你···”苏郁怕他的药粉银针,只能退到他认为的安全距离才稍微放松,“我们是太后送来公主府的,我和静檀更是长公主的心头好,你看不出公主根本不想见你吗。”
“驸马爷,我要是你,失了恩宠就乖乖躲得远远的,这样公主念着旧情说不定还时常打发你些银钱度日。再这么不识趣,可就难堪了。”
苏郁挑眉,故意贪婪地嗅了嗅自己衣襟,上头还沾着楚纤歌身上的苦药清香,这动作令方荨脸色难看到极点。
“心头好?”方荨冷冷一笑,像寒潭里的润玉,明媚而刺骨,“你在宫里怕是很少被主子当人对待才会觉得这样就能是她的心头好,她疼起人来···啧,怎么跟你说呢···”
他微微侧首,眼底仿佛看见的是海市蜃楼,无法用言语表述,最终只能遗憾喟叹,“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哼。”苏郁抱臂环胸,面上难掩嫉妒,“再好又能怎样,眼下她日日传召的是我们。”
方荨不甘示弱,“是吗?那我现在将你毒哑毒瞎,看看她会疼你还是罚我?”
他右手一抬,食指和中指间足有一指长的银针在苏郁面前泛着冷光,映着他精致眼眸下勾起的轻笑,像春花灿烂,像冰霜无情。
“你···”苏郁眸子一颤,脚步越发不稳,甚至尾音都在颤抖,半点主动堵人的嚣张都没有,“府里到处是暗卫,你若真伤了我,太后必要追究,到时···”
“追究便追究。大不了我在西院多待两天,你成了废人,下场能好到哪去。”
方荨步步紧逼,苏郁一退再退,看着方荨坚定的样子,再看已到眼前的针尖,脸色逐渐发白,掌心全是冷汗,脚下一个趔趄,分明该后仰,他却惊慌失措抓着方荨袖子往针上撞。
这才是苏郁真正的目的。
他就是要逼方荨出手,伤着静檀是失手,若再伤了他,即便楚纤歌不追究,太后也一定不会不管。
眼看目的即将达到,结果银针猝然消失,他冷不防撞在方荨怀里,右手腕子再次被不客气地捏住。
“嘶!”
这是真疼,苏郁眼泪都快出来了,趴在方荨胸口哆嗦着,“松、松手。”
方荨嘴角一抽,真是···娘们儿!
他故意只捏着手腕将人推开,苏郁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时又被他突然松开,旋即跌倒在地,又习惯性用右手手肘撑住身体重量。
结果,眼冒金星,牙齿打战。
方荨嘲讽一笑,打了个响指,对藏在暗处的暗卫道,“好好跟公主禀报一下。”
······
方荨很快配了药返回寻欢阁,碧玉果真在一旁替她温酒,果酒的清香弥漫四周,楚纤歌似乎真的醉了,隔着纱帐合目躺在榻里,睫毛湿漉漉一颤一颤。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走到碧玉跟前,拿过刚烫好的酒壶,“我来吧。”
碧玉颔首退到一边。
府里就连后院看门的狗都更希望陪着公主的人是方荨,好歹是名正言顺的正室,眼下还吭哧吭哧追着公主,总比整日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侍待在一块儿好。
方荨走过去,给她添满一杯,蹲在榻边软软道,“手给我,我帮你换药。”
楚纤歌没睁眼,睫毛一闪,顺从将右手放到案几上。
碧玉将烛火拿过来,方荨仔仔细细解开绷带,清洗残留的药膏,再给钢针消毒,最后用修长温热的手指给恢复中的断指慢慢按摩。
他方才特意问了赵嬷嬷,才知那天她从城外策马回来差点撞着孩子,不得已弯曲手指勒了缰绳。
要不是他···她也不会生气冲动。
“对不起。”方荨重新缚好钢针,用丝帕帮她绑好,冰凉细腻的触感的确比绷带更好,“要不是因为我,关节也不会再肿,这几日返潮,夜里怕是难受得紧。”
楚纤歌缓缓扭头,目光顺着丝帕一路停顿在他愧疚深沉的眼里,这双桃花眼生得可真好。你瞧,一些愧疚,一点凝视,就能让你觉得情深如海。
他要是去骗人,一定没人能逃过。
楚纤歌有些醉了,眼神冷不彻底也狠不起来,稍稍带了点迟缓,反而像不谙世事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当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对现在的方荨来说有多大的折磨。
她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苏、郁···为难你了?”
方荨怕她收手,隔着丝帕拉着她,“我还不至于被他算计。只是···你就算现在讨厌我,也别和他们在一块儿。”
“他···”一想到苏郁抵在她膝盖上的眼神,他就很难不生气,“他对你存了坏心思。”
楚纤歌抿唇,昂着脖子叹息,慵懒又诱惑,方荨不敢看。
“我知道。他有什么心思本公主看得见,但你有什么心思···本公主却瞧不透彻。”她抽了两下胳膊,发现方荨不松,便没再强求。
“人也赶出去了,往后不与他们在你面前寻欢作乐,手也给你看了···”她慢慢看过来,方荨低着头,只能看到发髻上的白玉冠,感觉冷冰冰的。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本公主都满足你。”
方荨心口一紧,不知她是不是喝多了才这么说,刚要开口,又听她缓缓道,“你要怎样,我都随你,别再来纠缠。”
方荨苦涩抿唇,果然···
“我不想住西院,我想回与卿殿。”
楚纤歌重新闭上眼,是真困了,“好。”
“我想继续为你调理身体。”
“好。”
“我···”
楚纤歌翻了个身,左手把榻里面的毯子一拽,身子缩了进去,只留给他一头散在榻边的墨发,口气更像不耐烦时打发人般敷衍,“好,都准了。碧玉,熄灯。”
方荨哑然失色,浑身血液好似停止了运转。
“你喝了酒,夜里寒,万一···”方荨心里像有只虫子来回噬咬,“我能留在这儿···吗?”
他肆无忌惮望着榻上的背影,蜷起的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垂下来的头发,可悲自己连个合适体面的理由都找不到。
这几天他一直在问自己,是喜欢楚纤歌这个人,还是喜欢她对自己的百依百顺,结果发现他想起的都是她卑微而热情的好,抛开这三年数不清的宠溺,他竟连她的喜好都一无所知。
这让他又着急又不安。
楚纤歌听着他的请求,总觉眼眶涩涩的。
他是想弥补,还是想改变什么,想用她从前的方式讨好她还惩罚她?不管是什么,既决定不回头,就不该再被牵动情绪。
她晕乎乎开口,“去帐子外头,我不喜欢离太近。”
方荨兴奋又失落地挪出纱帐,“好,你安心睡,我不会打扰你的。”
没多久,榻上的人呼吸轻柔均匀,方荨提着的气终于放松下来,目光里一片无奈。
以前她想尽办法缠着他要一起睡,打雷的时候突然冲进他房间,问他害不害怕?他睡眼惺忪将人推开,她就赖着说,“我害怕。”
威震四境的楚纤歌说怕打雷?方荨认为她把自己当傻子。
然而现在隔着薄薄一层纱,他才理解了她当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