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跪在外间,屏风后是楚纤歌,方荨在内室。
这小太监下午还陪着楚纤歌玩捉迷藏,因笑声像十来岁孩童,她反倒有些印象。
“本公主只给你一次机会。”她单手支颐,看起来没什么耐心,声音也很寡淡,“如果是本公主想听的,天亮送你去大理寺,如果不是···就只能送回宫里交由太后定夺了。”
反正难逃一死,大理寺的手段比宫里好受多了。
宋停佩刀压在松林颈侧,“你和苏郁从无往来,究竟是怎么发现他昏倒在静檀房间的?”
松林年纪虽小,神色倒没有想象中慌乱,他幽幽望着屏风上楚纤歌的倒影,勾唇一笑,“当然是为了争宠。静檀走了,苏郁想代替他给公主唱曲,如果他也消失了,我们才更有机会。就这么简单。”
“呃!”
话音刚落,沉重的佩刀就落在后背,震得他胸肺难受。
楚纤歌叹了口气,似有些遗憾,“送回乾宁宫,今晚刚好是如意公公轮值。”
松林瞳孔一颤,意识到可能会遭受如意那些折磨就浑身发软,先前的倔强消失无踪,“我说!求公主给奴才个痛快,奴才既不想去大理寺,也不要回宫!”
大理寺一旦定罪,势必牵连宫外老母亲,回宫里更是全尸都落不下。
楚纤歌抬起的手慢慢放回膝头,这点胆子还想跟她讨价还价,“说。”
“奴才天没亮时起夜,发现苏郁鬼鬼祟祟到了静檀房间,一路跟过去见他翻箱倒柜找出几副头面,猜他想扮杜丽娘给公主唱戏。”
“不过,驸马竟然也在,还将他打昏了。”松林缓了缓,继续说道,“苏郁说,驸马现在同我们没什么区别,想尽法子讨公主欢心,但公主铁了心不要他了,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您还护着驸马。”
楚纤歌冷哼一声,当初从十个人里挑中苏郁,就是因为他最不安分,心思多,带在身边才好控制。
显然她也看走眼了,这个松林比苏郁更会隐藏。
松林等不到回应,深呼吸两次,“宫里不愿意您继续宠驸马才送我们来,可您看似冷淡,实则还在护着他,长此下去,我们顶不住宫里的压力,不得不想办法交差。”
内室忽然传出物什落地声,宋停以为有打扫的侍婢,脸色一变,“谁在里头?”
楚纤歌朝内室看了眼,摆摆手,“无妨。”
方荨将失手掉落的书捡起来,外头松林继续开始交代,他慢慢坐在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
所以,是因为宫里的缘故才冷落自己?
又是什么时候这些人都知道她还护着自己,他却没有发现。
方荨眸中燃起一片暖意,恍若枯木逢春,这些日子里的煎熬瞬间都变成了甜蜜。
楚纤歌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淡漠,“所以你特意等侍卫换班的空隙杀了苏郁嫁祸驸马?”
松林点了点头。
“侍卫在明,只要守着便能知道换班时间,可暗卫交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楚纤歌俯下身,微凉的手指沿着松林脖颈一点点划过,像刀刃般折磨。
松林感觉到这股压迫,不由自主颤了起来,她的目光如烈火架在头顶,仿佛稍一动心思就会被烧成灰烬。
“公主别问了,奴才不能说。”
楚纤歌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柳泉虽死,但埋在太监里头的硬茬不会因此而收手。即便江千宁有手段,想短时间内摸清所有是不可能的。
宋停拔了刀,“公主交给属下处理,落到属下手里的,还没一个能藏住他们的秘密。”
楚纤歌只见松林抿唇,心下一惊,立刻伸手托住他下巴,然而血已经顺着唇角流到她掌心。
宋停立刻上前掰嘴,楚纤歌眸色一冷,“没用了。”
“这···属下就是吓唬吓唬···”
楚纤歌手一松,人就软塌塌倒在地上,“牙里藏了毒,你拿人的时候没查仔细。”
宋停立马下跪,不敢推卸责任,“属下疏忽。”
“他们既不是刺客,也不是死士,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谁能想到会在牙里藏毒。起来吧。”
“谢公主。”
楚纤歌沉默片刻,“带去给秦太医瞧,他们身上也许有区别于普通太监的东西。”
宋停叫来侍卫抬人,楚纤歌看了眼内室,忽地想到刚才那个动静,转身道,“本公主一起过去。”
······
方荨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楚纤歌还没回来,他也不打算走,先修剪了窗边的两盆海棠,又清理了熏香炉,换上自己随身戴的清心香,才坐在案几前整理书信。
跟上次见到时一样,她桌上的东西总是乱七八糟堆一块儿,用过的笔也没清洗,搁在砚台上散着墨香。
旁边写了一半的帖子也不收,方荨看了眼,是给各地驻将写的回复。
“本公主安好,不必记挂。倒是卿,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爱找人打马吊,颜回镇再有匪患消息传进京,本公主把你做成马吊。”
方荨还是头一次见她的字迹,有些潦草,但落笔有力,气势够足,想必这守将见着字就觉脖子一冷。
方荨看着只觉心头轻快,也没擅自帮她整理,只将笔洗干净挂了起来。笔架旁边有一摞洒金信件,也没密封,像是平常与人来往的书信。
从前楚纤歌外出,每月总要给他写两三封书信,回回都带着稀罕玩意儿,然而他从来没看,甚至厌烦时顺手丢进火盆。
方荨想着就觉心痛难捱,恨不能回到从前,即便扑进火盆也要拿回来。
军中简陋,她处理完一天的军务还要在灯下给他写信,他似乎能想到她咬着笔杆琢磨的样子,一盏孤灯,一件铠甲,她的想念靠这么几行字寄托,却被他那样糟蹋了···
“对不起。”方荨俯在案几上,痛得声音都发颤,“真的对不起。”
信件被推塌,清秀有力的字迹铺在方荨朦胧的眼前。
“一别多年,未知长公主可安好?思及同乘炽烈归营,花瓣落了满身。不知何年可再饮一杯?”
落款是,林枫。
方荨顾不上懊悔,眼睛几乎要把上头的字看出个洞来。
这是情书?难怪被另外放在一边,难不成这一摞都是!
他只觉胸口烧起一股浓烈的火,既想翻开都看一遍,又生怕还有更明确刺眼的字迹。而且,这毕竟是她的书案,他也是第二次不经同意就擅自翻看了···
转念一想,既是第二次,不如都看了吧!一封是看,十封也是看,身边的花蝴蝶大不了都毒死,外头这些不知道的才更要警惕。
楚纤歌折磨了秦太医将近两个时辰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恹恹回了寻欢阁。
她已经忘记方荨还在,遣散了女婢,将外衫和中衣一起脱了,束发的簪子一拔,疲倦顿时席卷全身。
此时才发现屋里的熏香不一样了。
于是方荨刚准备拆最后一封,楚纤歌走了进来,意识到他还在时,她没多意外,当看到散了一案几的书信时,也只疑惑,“你在干什么?”
倒是方荨心虚,双手一抖,迎上去的眸子颤了好几下,“回、回来了?”
她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垂在胸前的长发刚好挡住凸起,再笼着微暗烛光,清心香都挡不住她略带疲倦的慵懒带给方荨视觉上的冲击。
他舔了下嘴唇,觉得喉咙发干,垂着眼睫往后退了两步。
楚纤歌扫了眼信件上的字迹,目光最后落在他手里那封从雪岭寄过来的信,“鞑子的字,看得懂吗?”
方荨嘴角抽了抽,阴沉沉道,“巧了,不但看得懂,还会写。”
楚纤歌到嘴边的话一哽,忽觉得额角有些汗。
这一堆里,也就图鲁蒙的这封最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