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纤歌还是喊着方荨的名字惊醒,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皇帝楚霁云的手,还在人手背上勒出几道红印子。
“皇姐,你醒了!”楚霁云熬得眼睛通红,一见她醒来探手贴着额头查看温度,“不烧了,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吓死朕了。”
她想抽手,反被皇帝紧紧抓住。
楚纤歌浑身散架似的难受,呼吸很沉,失焦的眸光慢慢回笼,在皇帝关切焦虑的神色间,开口就问,“方荨呢?”
楚霁云目光灼灼,喉咙却突觉刺痛,他甚至想从她眼里找到哪怕一点对自己的在意,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
楚纤歌满心只有方荨背对自己浑身淌血的最后景象,一瞬间浑身绷紧,强行抽回手就要下地找人。
“方荨···人呢?我睡了多久···他现在怎么样···”
她腿上没力,腰侧的伤口又拉扯着,一腾空从床上摔到皇帝怀里,“放开我。”
楚霁云收紧双臂,漆黑的眸子里压着怒火,声音又沉又冷,“不放!你这样子哪都去不了,别逼朕让羽林卫把营帐封死!”
楚纤歌挣扎的动作一僵,突然看着楚霁云,脸色凝重,“宫库的兵器归羽林卫管,有人拿箭杀我的驸马,陛下不管,现在还要拦我?”
她眼里喷薄而出的愤怒、压抑,还有不管不顾的着急,统统砸在楚霁云心上,差点令他失手将她摔了。
她在怨自己吗?
皇姐从来没用这样怨恨的眸光看过他,那些尊敬的、疼爱的、即便是疏离冷漠也是为他这个皇帝好,现在为了方荨这样质问他?
皇帝深邃的目光没有退让,挺直的鼻梁如刀锋抵着她的质问,而楚纤歌始终面色不改。
僵持之间,倒是皇帝顾忌她腰上的伤,再难忍也还是先低了头,“此事已经在查,朕不会不管。但你伤得厉害,内里亏虚,不能下地。”
后半句既是告知,也是命令。
楚纤歌也不知怎的,今日从心底就不想控制自己,冷冰冰说道,“臣自己的身子自己做得了主,还没瘫在床上,就不必劳烦陛下费心了。”
她凤目一凝,“放、开。”
皇帝深深看进她眼底,察觉怀里的身体紧紧绷直,似乎自己再不放手,她就要强行挣脱出来。这感觉糟糕透了,他觉得她把自己当敌人一样···
楚霁云心里见不得光的东西是无解,只能折磨自己,日日夜夜的熬,唯一的缓解就是她对自己的在意、关心。
他已经忍了皇姐有自己的家,把全部温柔宠爱给了驸马。他要的不多,只要她能时常想起自己,偶尔来养心殿坐坐,一起吃顿饭,聊两句就很好了。
可是突然间,什么都没了。
楚霁云在片刻的惊愕慌乱后,弯腰轻轻把人放下,昏黄的烛光照不亮他眼底朦胧的光。
楚纤歌落地的时候膝弯还打了个颤,但她没有选择就近扶皇帝,而是趔趄着撑在矮几上,勉强站稳。
“把外衫披上,朕陪你过去。”楚霁云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毛骨悚然在重新开口时换上了比往日更温软的关心,从架子上取下大氅将她整个笼住。
楚纤歌没力气挣扎,扶着伤口的右手感觉五指僵硬,半点知觉都没有。
“我撑得住。陛下歇着吧。”
楚霁云没再跟,站在原地看着她跌跌撞撞推开侍从的搀扶,独自走出营帐。他怀里空荡荡的风来回穿梭,像极了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原地踱步,修长的手指摁在眉间,脸颊梨涡忽隐忽现,下一秒突然狠狠一踹,案几上的物什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从里到外,内侍和百官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赵青!”皇帝暴喝一声,一抬头满眼肆意猩红,“狩猎的所有人全部押起来!”
“八百里加急,调风崖关、苍雁关驻军压境雪岭,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再传信南境邵云泉,看好南诏,如有异动,让他提脑袋来见朕!”
······
百辰扶着楚纤歌回到她营帐,正要打帘,手臂被她突然攥住,回头一看,长公主脸色苍白,呼吸短促。
他隔着大氅也看不见腰上的伤,只急道,“快进去。让阿四瞧瞧是不是伤口没处理好?”
“等等。”
楚纤歌迈不出脚,她知道自己害怕面对什么,尤其隔着帘子都能闻到血腥味。
百辰伸手扶稳她,难得机灵一回,“公主放心!阿四说驸马失血过多,没有性命之危。”
楚纤歌松了口气,这才松手跟着百辰进去。
两个太医给阿四打下手,阿四也不准他们碰方荨,无论是拔箭,还是处理手心的口子都亲力亲为,此刻一身血守在床边,平日嬉笑玩闹的孩子好像在瞬间长大了。
“参见长公主。”两个太医惶恐俯首请安。
阿四眼睫一颤,坐着没动,听脚步声慢慢靠过来,眼眶唰地红了。
于是情绪透过背影传递出来,百辰心说这孩子气性真大。
“阿四啊···驸马怎么样?你出来,让公主进去瞧瞧。”
阿四闻言,反而坐正身子把方荨挡了个严严实实,“公主又不会治病,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嘟嘟囔囔声音小,但几人都听得清楚。
“你这孩子···”
百辰刚皱眉,楚纤歌轻轻松开扶着他的胳膊,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身后跪着的太医自是巴不得赶紧滚。
百辰欲言又止,也只能听从吩咐,“属下就在外头,公主有吩咐传召即可。”
帐子顿时安静得骇人。
阿四挡不住方荨身子,楚纤歌看到毯子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得很慢很慢,乱七八糟的药味都挡不住血腥气。
他是为了救自己。
楚纤歌心口绞痛难挡,昏迷中梦到他爬在自己身上死了,天昏地暗中她哭都哭不出声来,只想跟他一块儿去。
方荨怕冷、嫌黑、娇气得很,黄泉路不是什么好路,她怕他一人走会闹脾气。
可是她又梦到自己随他去了,他很生气,气她这么多日子冷落他、羞辱他,不顾哀求与他和离,还撵他回南诏。
所以,黄泉路上不许她跟,她着急难过又追不上他······
她以为自己能放下方荨,也能放过自己,然而走到今天这步,她发现弥足深陷根本无可救药。
就算死,只要灵魂一日不灭,就克制不住要想他。
罢了罢了,她认输。
“什么时候能醒?”她轻叹着问阿四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