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王川的电影从开拍再到上映,票房登顶,口碑不俗,白小执的第一个角色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谢耘堂做为出品人赚的盆满钵满,暂时逃离家人的耳堤面命,春风得意时,心思便活泛起来。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这只妖多少有了些了解,除了第一次看见他现过原形,其他时候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最初的恐惧淡化之后,谁又想被一只妖牢牢掌控,这次颁奖典礼便是一个契机,一来这种场合是他拓宽人脉的好机会,他不想错过,二来他也想看看,自已爽约一次,这只狐狸究竟会如何。
所以他故意等人拿了奖,再哄他先走一步,自已却留下来,一开始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对方半途杀回来,心思忐忑地挨过了十二点,白小执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得意,脱离掌控的感觉非常美好,至于这只狐狸没了他在身边到底会怎么样,根本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心宽之后,他很快找回状态,这种场合于谢耘堂而言本就是如鱼得水,尤其是在他这次大获成功之后,知名导演也好,投资人也罢,纷纷过来祝贺,言语之间流露出合作意向。
但聊着聊着谢耘堂心中打起了鼓,他发现这些人三句不离白小执,在得知他是盛堂签约的新人之后,都展现出极大兴趣。
尤其是几位知名导演,纷纷向他打听白小执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和档期,还有甚者,直接说有个角色适合他,剧本已经发到谢总邮箱里。
谢耘堂深知导演们的眼光毒辣,这才发现自已低估了白小执的价值,他嘴上还在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心里已经开始后悔。
自已今天的做法是不是草率了些,如果白小执真的会变成盛堂的摇钱树,现在和他闹僵会不会太亏了。
很快他的想法得到进一步验证,刚刚拿到最佳导演奖的王川红光满面地出现,拉着他笑眯眯地道:
“谢总,我怎么没看见小执?”
“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先走了。”谢耘堂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遮掩。
“哦,这段时间确实很辛苦。”王导表示理解,并且一脸慈爱。
“等到他休息好了,让他来找我,我这里有个本子,想让他试试做男主角。”
王川此言一出,场上人都面露惊异,谁不知道他早已根本不追求产量,什么时候出作品完全随自已心意。
这次竟然这么快就要着手下一个项目,还这么迅速确定了男主的人选,看来这白小执是真的要飞升了。
“导,你确定?不用面试了吗?”
谢耘堂还有些不敢相信,之前这部电影的男主他可是争取了半天都没得手,现在机会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落在白小执头上。
“不用,我就是因为他创作了这个本子,哎,好久没遇到过这么出色的新人,激发起我的创作欲了。”
……还有什么好说,王导什么时候给过新人这种评价,旁观者们心中惊异之余更是惋惜,暗怪自已瞻前顾后,被人捷足先登。
“好的没问题,王导,我很快让他和您联系。”
谢耘堂嘴上答应,内里已是心急火燎,怪自已脑子进水非要玩什么叛逆,要是得罪了未来影帝,失去这么大一棵摇钱树,真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确定白小执的陪睡就是单纯的睡觉而已,除了要按时报到,自已其实没什么损失,他只需要这样一点点牺牲,就能稳住这棵摇钱树,何乐而不为。
想通了的谢耘堂一阵懊恼,很快找了借口向众人告罪,说自已临时有事要先走,一刻也等不了地往回赶,生怕再晚一秒,摇钱树就要被别人挖走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可以为自已开脱说辞,今天的确是特殊的日子,自已也有脱不开身的理由,但推开门的一霎那却还是因为眼前静谧异常的氛围而感到些许不安。
卧室只亮着一盏昏暗地灯,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床上毛茸茸的一团物体映入眼帘。
他一步步走近,看清床上的东西,因为不是第一次见,他并不觉得多恐惧,反而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彻底现出原形的狐狸体型上小了许多,蜷在床上是小小的一团,而它此时毛发杂乱,浑身都在微微打着颤,的确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不堪。
谢耘堂看着这般景象,那些为自已开脱的说辞便都抛到脑后,一股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
原来白小执并没有说谎,在这样的月圆之夜,没了他在身边,对方真的在忍受某种折磨。
“白小执,白小执…”
谢耘堂顾不上礼数,轻轻推了床上的小兽一把,狐狸终于有了动静,但也只是吃力地睁开眼,看见他后便很快又闭上。
谢耘堂忐忑地问:
“你没事吧?”
他不知道妖怪现出原形还能不能听懂人类语言,也不知自已该做什么弥补,思来想去,唯有老实躺到他身边,像每次那样寸步不离。
纵使他心中五味杂陈,依然抵不过如约而至的睡意,很快便又像每次一样昏睡过去。
第二天,谢耘堂睁开眼,记忆清明之后立刻转头看向身边,眼前的景象令他很失望。
白小执还是维持着狐狸的形态,静静蜷在他身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感到束手无策。
小心翼翼地凑近观察,狐狸一直闭着眼,好在呼吸平缓,也不再发抖,这状态比昨夜似乎好了不少,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也还是没什么底,不知白小执什么时候能变回来,或者还能不能变回来。
谢耘堂破天荒没去公司上班,在家里守着平日里避之不及的妖怪。
他去阳台打电话给助理,交代完工作之后正要回卧室,却在经过厨房时改变了路线。
妖怪不知要睡多久,也不知醒来会不会饿,提前准备好,说不定能抵消一些对自已的怒火。
煎了蛋煲了粥,他突然犹豫起来,转身从冰箱拿出新鲜牛肉,毕竟床上那位现在是真正的野兽形态,谁知道饿起来会不会打自已主意,唔…两手准备,有备无患,他很怂地想。
给人和给兽的食物都准备就绪,谢耘堂老老实实回到床边,一边守着狐狸一边办公,这一夜之间手机上多了一堆加他的同行,邮箱里还有新发来的剧本,这些都是冲着白小执来的,他边查阅边懊恼,暗暗祈祷白小执快点变回来。
白小执是被熏醒的,他睡得正香,不知哪里来一股生肉的血腥味,钻进他鼻子里。
兽的嗅觉本就敏锐,他被这味道影响,终于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看见熟悉的天花板,他慢慢回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零点,谢耘堂并没有如约赶回来,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在没有遇见谢耘堂之前,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按照惯例,他要熬过一段痛苦的时期,再陷入长时间的沉睡,就像动物的冬眠。
思及此他拿起手机翻看,在看到日期之后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来这次并没有睡很久,看来那个家伙后来还是乖乖回来陪他了。
唇边勾起一丝冷淡笑意,他并未觉得如此便该原谅对方,说了零点便是零点,他们约定好了的,晚一秒都是失约。
如果不是谢耘堂不守时,自已也不至于要多花一个上午才能恢复过来,沉睡状态的每一秒,于他而言都是危险的,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白小执冷着脸,起身时不经意转头,终于发现把自已熏醒的源头,一块血淋淋的生肉,被盛在盘子里,放在床头。
盯着这块肉,他眼中讥诮之意更甚,什么意思?以为他变不回来,要拿他当宠物养了么,呵,离谱。
谢耘堂接完一个电话,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白小执从床上下来。
他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已没有酿成大错,摇钱树保住了。
但下一秒又觉得心虚,尤其是对上白小执淡漠的神色之后,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白小执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意料中的山雨欲来。
但这样的蔑视让谢耘堂心中更不是滋味,见对方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忙不迭跟上去,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醒了,那个,昨天晚上对不住,我当时实在是脱不开身,虽然已经尽力往回赶了,却还是迟了一会儿。”
白小执并没有接他的话,沉默着朝水池边走,电影拍完之后的这段时间,他都是住在谢耘堂家里,除了月圆的日子他们同床共枕,其他的时间里,谢耘堂都将他安置在隔壁客房。他回到自已房间洗漱,垂着眼皮无视跟过来的人,在牙刷上挤上牙膏,塞进嘴里。
谢耘堂富家少爷当惯了,从小到大还没人敢给他脸色看,一路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好声好气地解释,却还被对方当做空气,心里头已经颇为不爽。
眼看着就要发作,他抬眼看见镜子里白小执那张哪怕臭脸也很养眼的面孔,刚才只顾着庆幸没注意,现在置身于洗手台的灯光之下,他才发现对方面上血色暗淡,精气神比平日差了不是一点。
于是负罪感战胜桀骜,刚到嘴边的气话又咽了回去,他耐着性子,继续做小伏低:
“你也知道,昨晚上那样的机会难得,我得为公司着想,和大家搞好关系,才能给你们争取更多更好的资源。”
想起白小执如今的炙手可热,谢耘堂自已都觉得这话说的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献宝似地讨好道:
“昨天和几个导演聊了聊,大家都对你印象不错,本子收到了几个,我给你参谋着,一定给你选个最合适的。”
他说完眼巴巴等对方反应,只见白小执鼓着腮帮子漱口,面上依然不为所动,才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他其实心中明白,一只妖哪会把凡人的名利,其他艺人听了会感激涕零的恩赐,于白小执而言完全没有价值,他的所有借口在对方看来都不能抵消那个过错。
他识趣地闭上嘴,乖乖守在一旁不再出声,白小执洗完脸,从镜子里看见谢耘堂的脸色郁郁,终于开了口:
“床头的生肉是什么意思。”
“啊?”谢耘堂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问这个,下意识道:
“我以为你在那种状态下,应该是习惯吃…”
他吞下最后两个字,因为发现镜子里盯住自已的眼神冷淡中带着嘲讽。
“呵,你想的还怪周到呢。”
白小执讥笑地道,接着转过头,凑近他耳边:
“不过下次记住,我对其他动物的肉没兴趣,我们狐妖其实最喜欢吃人了,尤其是不守信用的人类的心肝。”
对方刚刷过牙,清新薄荷气息扑鼻而来,谢耘堂却并不觉得美好,反而遍体生寒,因为对方的架势,更像是野兽清理完獠牙准备进食。
这样一想,他顿时遍体生寒,但还是强自镇定道:
“你…你吃了我就没人陪你睡觉了。”
第一次看见白小执这副面孔,谢耘堂才发现自已根本不了解这只妖怪,他拿不准对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他承认自已是当真了。
噗嗤一声,白小执忍不住笑出声来,周身的危险气息因为这一笑顿时消散,眨眼间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
谢耘堂鼓起勇气看过去,发现对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弄,这才意识到被对方耍了。
……苍天啊,能不能派个神仙把这妖怪收了,哪怕是棵摇钱树他也要不起了,迟早有一天自已会被他玩死。
他面色涨的通红,俨然是恼羞成怒了,白小执见目的达到,凉凉地道:
“这就生气了,谁让你不遵守约定,你都不知道我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于是谢耘堂这颗气球又没出息地瘪下去,毕竟被对方抓住了小辫子。
“你到底吃不吃人?”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白小执看了他半晌,直盯道他心中发毛,才道:
“我说话算话,说了不会伤害你就绝对不会,谢耘堂,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昨天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谢耘堂知道他这样说便是原谅自已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到昨天回来时看见的场景,又想到对方的价值,郑重地向对方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因为妖的大度,这事情因此揭过。两个人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谢耘堂没再做过雷区蹦迪的行为,二人也算相安无事。
白小执拿奖后人气大涨,很快投入更加密集的行程中。广告代言,综艺通告,影视剧本,各种邀约不断。
这天下午他的行程是拍一个保健品广告,拍摄前他一边化妆一边看台本,这个广告拍摄没什么难度,他只需要对着镜头喝下一瓶,露出享受的笑容,再夸夸产品的功效。
按说会很顺利,直到样品送到白小执手里,他打开一闻就变了脸色。
拍摄棚里工作人员都在忙着做准备,还有半小时便要开拍,只有助理注意到他神色有异,小声问他出了什么问题。
白小执没有解释,只说自已要出去打个电话。
当初签约仓促,再加上他一入行就进了组,谢耘堂又因为私心,只给他配了助理和司机,毕竟两个人关系复杂,越少人知道越好。
现在有了问题,白小执第一反应便是直接打给谢耘堂。
而此刻的谢耘堂正在谢家别墅,老爷子昨天开始身体便有些不舒服,刚开始没在意,以为休息一下就能好,谁知发展到今天,午饭都没了胃口。
家里急忙召来家庭医生,进了老爷子房间好久都没出来。
一家人只能坐在客厅等候,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突兀响起,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谢耘堂绷着脸掏出来查看,见到显示的来电人姓名,他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便直接按掉,谁知对方坚持不懈地又拨过来,他担心有什么急事,终于顶着家人探究的目光起身去阳台接听。
“什么事?”他情绪不佳,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
可来电人却并未察觉,径直道:
“谢耘堂,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这个广告有问题。”
谢耘堂因为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很是不耐,他根本不知道今天对方在拍哪个广告,公司里几十口艺人,他一个当老板的,怎可能将每个行程都记在心上,况且,他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
于是再开口语气已经是明显的不悦:
“有什么问题?”
“这个口服液,成分表上写了含有十几种名贵中药成分,可里面明明只有几味最常见的草药,含量也微乎其微,根本没有广告词里说的那些疗效,这老板是个骗子,谢耘堂,我们不能给他做宣传。”
谢耘堂怔了怔,大概知道对方说的是哪个产品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么知道人家成分不对?”
对面的人看不见他面上嘲讽,反而理直气壮地道:“你忘记我是什么了吗?我的鼻子最灵了,这里面有没有药材,有多少,我闻一下便知道。”
谢耘堂呼出一口闷气,强迫自已有耐心一点,和傻狐狸好声好气讲道理:
“这位狐仙大人,你的鼻子的确很灵,可我们凡人可没你这么厉害的本事,没有人会发现产品的成分有问题,反正这玩意也不是卖给你,你瞎操什么心。”
市面上的保健品能有几个货真价实的,标榜的功效也都是虚假营销,这是人类世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有这只妖怪才会大惊小怪。
“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没人发现,就能随便骗人吗?谢耘堂,你们人类总是这样不讲诚信吗?”
白小执声音也冷下来,隔着话筒都能听得出他是在阴阳怪气。
谢耘堂被对方噎到,明白他又在说上次自已失约的事情,这让他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再加上牵挂着爷爷病情,他心里烦躁,言语便不客气起来:
“白小执,你到底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人家都能拍,怎么到你就这么多要求。你清高,你讲诚信,那这广告收了钱,签了约,你不想拍也得拍。别忘了咱们之前讲好了的,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你也要为我好好赚钱,所以,闭上嘴,少管闲事,知道了吗?”
谢耘堂没等对方反应便挂掉电话,透过玻璃见医生还没出来,暂时留在阳台踱步平复心情。
真是快要被这蠢狐狸气死,一口一个你们人类怎么怎么滴,这么瞧不上,为什么还要赖在自已身边不走,真是够装的。
他在心里正骂得起劲时,手机上传来新消息提示音,气冲冲地点开一看,是蠢狐狸发来的:
“你说的没错,这些的确轮不到我管,以后不会了。”
谢耘堂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却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舒坦,反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他烦躁地搓了搓手指,终于再次拿起电话,打给自已的私人秘书,在问清楚这个代言是谁敲定的之后,语气严肃地道:
“传达给公司里所有艺人经纪,以后接代言之前认真做好产品调查,再出现这样可能影响艺人形象的情况,谁接下来的,直接卷铺盖走人。”
谢耘堂回客厅不久,家庭医生终于出来了,一家人立刻上前,问医生情况如何。
“刚才已经给谢老做了检查,只是胃肠功能紊乱,没什么大问题,我给他开一些药,按时服用就可以。”
吴博士不论在中医还是西医当面都有很高造诣,听他这么讲,众人的心放下一半,却很快又因为他后面的话提了起来。
“不过…谢老毕竟到了这个岁数,身体机能各个方面都不如从前,再加上战争年代艰苦操劳,时时间长了留下很多病根,所以…”
后面的话吴博士没有说完,但听的人已经心中有数,老爷子年岁已高,保养再好也抵不过岁月摧残。
“那如今可有办法调理?”
谢耘堂母亲第一个开口,家里两个在部队的男人不能时常回家,最近她忙于公司业务,才疏忽了老爷子的身体,现在想来很是自责。
“这样,我给你们开个方子,给老人调理身体功效不错,麻烦的是有几味药材十分难找,我这边无能为力,也许你们可以试着想想办法。”
吴博士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首长的身体金贵,而中药市场上以次充好的事情比比皆是,有时他都会看走眼,以谢家的势力和人脉,比自已更容易寻得珍品。
谢家明白对方的意思,既然要找,当然要给老爷子最好的,于是接过方子送走大夫,立刻发动一切关系去找前面的药材。
很快药材找了七七八八,最后卡在了药引子上,一家人看着药方上这个三百年的野山参发起愁。
如今市面上几十年的纯正野山参都要上千一克,百年之上的已经能进拍卖行,这三百年以上的,只能是有市无价,饶是谢家也找不到门路。
吴博士也知道这东西太难找,事先交代过不必强求,可以用差一些的替代,只是药效会有些折扣,但谢家人并不愿将就,说还想再尽力试试看。
谢耘堂回到家里的时候白小执已经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开门进来只是默默看上一眼,没有其他反应。
想到之前自已电话里的不留情面,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再加上满腹心事,也并不想说话。好在两个人平时本就是互不干涉的关系,他换了鞋,目不斜视地从白小执面前走过,径直上楼去了卧室。
白小执盘着腿在沙发上啃苹果,在对方经过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对谢耘堂的气息十分熟悉,现在只一个擦身,就感受到对方情绪消沉,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盯着对方身影消失的楼梯看了一会儿,想起对方之前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
谢耘堂再也没出现过,白小执看完电视上楼睡觉,经过他房间门口时再次停留,灵敏的嗅觉让他立刻捕捉到门缝里传出来的烟草气味,谢耘堂很少在卧室里吸烟,而且看样子还吸了不少。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抬起手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烟雾缭绕的室内环境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谢耘堂面色沉沉地望着他道:
“有事?”
白小执看着对方明显颓唐的神色,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谢耘堂沉默地看着眼前人,相识一年有余,时常身处同一个屋檐,但除了每个月的那一天,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他们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此刻这只妖竟然破天荒来向他表达关心,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可惜谢耘堂不是爱向别人倾诉心事的那类人,更何况对方连人类都不算,于是他叼着烟淡淡地来了句:
“没事,去睡你的觉。”
白小执看着在对方撂下一句话后便合上的房门前站了几秒,沉默着回到隔壁自已的房间。
这样可不行,他躺在床上想起谢耘堂一脸烦闷的鬼样子,默默地翻了个身。
然而他并没有困扰太久,谢耘堂不想告诉他的苦恼,很快他便知道了。
凭借着自身超凡的听觉,谢耘堂在隔壁打电话和站在他面前打完全没差。
他清楚地听见对方在隔壁问起爷爷病情怎么样,又问药材有没有着落,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轻轻吹了几声口哨,夜色掩护下,两只轻巧的身影飞到他窗前…
谢耘堂第二天早早便出了门,带着行家亲自奔赴本地最大的药材市场,尽管希望渺茫,他还是想着来碰碰运气,大哥昨天连夜去了长白山,今早上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如果他这边也没有收获,那便真的是老天不给机会。
他满怀希望地去,现实却很令人沮丧,卖家们一听想要什么,无不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嘲笑他异想天开,再摆摆手表示无能为力。
谢耘堂一无所获地回到家中时,白小执还是坐在客厅的老位置看电视,听见门口动静,他转头看过来,视线在对方手中的袋子上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谢耘堂没心情同他打招呼,将手中的袋子放下,只想赶紧换鞋去洗个澡。
他这一天风尘仆仆,结果却不尽人意,只能买下市场上品相最好的几株,等着明天拿给吴博士过目。
这属实是无奈之举,钱再多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这种感觉让他挫败。
爷爷身体一直硬朗,教训他的时候声音洪亮,让他一度忘记对方已是位九十多岁的老人。
大家族里长辈的健康问题往往决定着家族地位的稳固,但谢耘堂无心思考这些弯弯绕绕的利害关系。
他只知道那是他的爷爷,小时候把他抱在膝上讲故事,放学在路口等他,骂他最狠却也疼他最深。
幼年时的那次事故给他造成很大创伤,当时他的父母工作繁忙不能时常陪伴,是爷爷成夜守着他,陪他度过那段黑暗时光。
而现在,每次想到老人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样子,他的胸膛里便像被塞满潮湿的棉絮,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当他沉默着经过白小执面前,却被对方出声叫住。
谢耘堂转过身看着沙发上的人,脸色并不好看,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此刻的他实在没心情应付任何人。
白小执并没有将他的消极情绪放在眼里,见他看过来了,便放下手中的薯片袋子,拍了拍手,拿起将茶几上一个木质长盒子,朝他递了过来。
第二天早晨,这个木盒子和搜罗来的其他药材一起摆在吴博士面前,谢家人围在他身边,等着他一样一样查验。
谢耘堂看着吴博士拿起那个外表平平无奇的盒子,一颗心跟着吊了起来。
昨天妖怪将他叫住,递给他这个盒子,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株还粘着泥的人参,全须全尾地躺在盒子里,不需要靠近就能闻得浓郁的药材气息。
谢耘堂一个外行人,但最近到处跑也算长了些见识,眼前这一株比他之前见过的品质都要上乘不知多少倍,按耐住心中激动,他还是不忘求证一下:
“这是?”
白小执已经又拿起薯片继续吃,听见他问了便很无所谓地答:
“你最近不是在找这个?”
见谢耘堂盯着自已不说话,白小执以为他怪自已偷听别人隐私,连忙解释道:
“我没有要故意要偷听哦,只是不小心听到,你讲电话的声音太大了。”
他说完有些心虚,小心翼翼看了对方一眼。
其实谢耘堂此刻哪里会在乎这些,他只是不知该说什么,如果这盒子里的人参货真价实且足够年份,那对方就是他全家的大恩人了。
而两天之前自已还很凶地呵斥他,说他什么也不是,让他有赚钱工具的觉悟。
他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情,第一次在妖怪面前产生无地自容的感觉,一个小小的盒子却觉得有千斤重,可白小执猜不到他此刻复杂的心理活动,见他还杵在自已面前,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已,便误会了他的态度,气不过道:
“怎么?不相信?谢耘堂,我们狐狸才不像你们人类爱搞弄虚作假那一套,你放心,这株野山参绝对够三百年,而且只多不少,”他说着皱了皱鼻子,用轻蔑的眼神示意对方放在门口的那个袋子,道:“比你带回来的那些玩意强多了。”
他昨天晚上让两只云雀连夜回去送信,大黑得到消息便亲自去挖来这支野山参,又马不停蹄地送过来,他生活的那座隐蔽深山人迹罕至,别的不敢说,中药材绝对应有尽有,要不是时间紧迫,更高年份的也找得到。
“不是,我只是…”
谢耘堂赶紧否认,感恩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质疑,即使听出白小执言语里的阴阳怪气,也全盘接受,他很少向人低头,但这次是真的没有任何脾气。
“那就赶紧拿走,挡着我看电视了。”白小执说着目光已经又回到电视上,仿佛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还不如他的电视剧重要。
谢耘堂很快告诉家人这个消息,鉴于白小执的身份,他对这株野山参很有底气。
事实证明白小执真的靠谱,吴博士打开盒子看见里面东西的一刹那,目光已经变得慎重,他左右端详许久,又拿出手机拍照,才放下盒子,对谢家人解释:
“抱歉,因为这种年份的野山参实在太稀缺,我不敢妄下结论,所以要请一位行家过目,才能更有把握。”
他征求到谢家人许可,便将图片发出,几秒钟时间便接到对方回电。
“喂?是,对,您确定?”
他听着电话,目光中夹杂着兴奋和探究。
“啊,这…好吧,我帮您问问。”
挂掉电话时他笑容中有些许为难,但很快便向谢家人宣布好消息。
“恭喜,这株野山参确定超过三百年无疑,而且品相相当好,在当今整个市场上都极其罕见,等将这些药材处理称重,就可以开始给谢老煎药了,”他顿了下,看众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才又道:“方不方便问一下,这是从哪里买到的?”
谢家人听了,齐齐看向谢耘堂,昨天晚上接到对方消息时并不敢完全相信,举全家之力都遍寻不着的宝贝,竟然会被这个最小的儿子找到。
今天看他带来了东西,又被吴博士亲自定论,才知道谢耘堂所言非虚,因此,连他们都还不清楚,谢耘堂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
吴博士见大家看向谢耘堂,心中暗自惊异,没想到这位小儿子竟然有这种渠道,于是更加好奇:
“三少爷,可以告诉我,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吗?”
结合刚才吴博士打电话时的表现,谢耘堂已经对他的目的有了猜测,但白小执身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只能遮掩道:
“是我一个朋友帮我找到的,但听他说,家里也只有这一株。”
“哦,这样啊,”吴博士目中惋惜神色一扫而过,笑着解释道:“是我刚才那位行家朋友托我打听,想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找到更多,看来他是没缘分了。”
他说完拍了拍谢耘堂的肩膀:
“你这位朋友,对你实在是没得说了。”
谢耘堂连忙顺着他的话道:
“是,我很感激,吴叔,你知道这样一株野山参,究竟值多少钱吗?”
“怎么?他没和你说价钱?”
吴开明诧异之后又很快想通,谢家这样的家族,大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可以企图。而谢耘堂这样问,大概也是想心中有数,给予对方等价的报答。
思及此他如实道:
“我只知道超过一百年的野山参已经要这个数,”他举起几根手指示意,见对方看懂了,接着道:“这样三百年以上的,属于有市无价,哪怕价格翻一百倍,也有人抢着要。”
其实刚才那位行家就已经开出这样的价格,但捧着钱也买不到第二株了。
吴开明离开后,谢震群终于有机会问小儿子:
“耘堂,你的这位朋友我认识吗?”
谢耘堂摇头,只说是工作中认识的朋友。
谢震群闻言点头,又嘱咐道:
“问问你朋友要什么,任何要求都要满足,千万不要怠慢了恩人。”
他不会相信有人会无私到送了这支野山参不谈报酬,吴博士说出的天文数字,对谢家来说也不算是一比小钱,但事关老爷子的健康,多少钱都值得,哪怕对方要的不是钱,是其他更珍贵的东西,只要合理范围之内,他都在所不辞。
谢耘堂想到白小执把盒子丢给自已时不甚在意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忍了忍,还是表示自已知道了。
大哥谢耘庭也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夸他这次做的不错,不管对方要什么,让他和自已讲,钱或是别的,都由他来解决。
谢耘堂应允下来,又去看望了爷爷,见他还是没什么精神,便也没有多打扰,简单聊了几句就离开了谢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