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耘堂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原本他凭借记忆里的路线卯足劲朝山洞方向赶,半路上听见男人喊救命的声音,果断改变方向朝声音的方向追赶过来。
当他意识到这里是哪里时,已经来到了悬崖的边缘,接着便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只见一个身形粗壮的男人纵身一跃,却在身体腾空之际被黑雾包围,很快男人的惨叫声响遍山野,凄厉恐怖,令人遍体生寒,他意识到黑雾不是在拯救他,分明是不想他死得太容易。
萤火虫群散发出的光芒让他得以看到黑雾中男人的身形,他看见他的挣扎翻滚,扭曲变形,黑雾以缓慢的速度侵蚀着他,并屡次阻止住他想要挣脱的意图。
谢耘堂眼睁睁看着那人形变得残破而嶙峋,那是男人的血肉正在被吞食殆尽。
随着挣扎的动作愈发无力,哀嚎声也逐渐变弱了,最后戛然而止,随着黑雾四散而去,一具骨架显露出来,从半空中落到崖边,是跪着的姿态。
谢耘堂良久才从这震撼而血腥的一幕中回神,接着便看见另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过去,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将骨架踢下悬崖,像是对待一堆破铜烂铁。
萤火虫环绕在那人四周,光线照亮他的脸,让谢耘堂得以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孔,和那副他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的藐视众生的神情。
他一路奔波就是为了解救眼前这个人,然而此刻,他却不知该不该靠近他了。
可少年已然感知到他的气息,神情一变,朝他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
“谢耘堂,你怎么在这里?”
那张漂亮的脸上又是他熟悉的神情了,除了一身血迹,和周身环绕着的虫鸟兽群,和平时那个娇弱的少年没什么不同。
可谢耘堂的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说什么呢,说我来是想救你,亲眼看到刚才那一幕,到底是谁救谁都说不定。
他定在原地,无从得知此刻自已脸上是什么表情,白小执已然看出他的异常,停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轻道:
“你都看到了?”
他摊开手,眼神坦荡,被各种生灵簇拥着,俨然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姿态。
这才是白小执的真面目吧,千年狐妖,万灵之王,谢耘堂怔怔地看着,心情无比复杂,所以自已是凭什么觉得单枪匹马可以救他,凭什么觉得他需要自已搭救。
想到自已一路上的心急如焚,还计划着实在不行,就说服绑匪答应用自已替代他,他怕他会害怕,会被伤害,多么可笑,渺小的人类,竟然不自量力地担忧起妖怪的安危。
可是看他完好无损,他还是松了口气。
“嗯,你没事吧?”
他终于找回自已的声音,但问出来又觉得多余。
见他第一反应仍是关心自已,并未质问自已刚才的残忍行径,笑容终于在小狐狸的嘴边荡漾开来,他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不是让你今天别过来了吗?”
“我去了酒店,他们告诉我你在路上被绑架了,我一路找过来,后来就听到了呼救声。”
他鬼使神差地隐瞒了自已接到的那个电话,在查清楚对方身份之前,他不想告诉任何人。
“你不怕么?”
白小执仰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他一直以为这片山林于谢耘堂而言是禁忌所在,对方绝对不想踏入一步的。
“我哪有那么弱,都过去这么久了。”
一心想着怎么搭救小狐狸,根本没顾得上害怕,但他不想把自已说得太伟大,也不想被对方看扁,所以才故意这样讲。
白小执闻言又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什么,道:
“对了,他们是不是还在等你消息,赶紧告诉他们没事了,省得事情再传出去。”
“都解决了吗?”
谢耘堂转头看了看山崖方向,想起刚才血腥的一幕,赶紧将视线收回来。
白小执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光黯了黯,却故意道:
“嗯,都解决了,一个在山洞里就搞定了,一个你刚才看到了,就算有人来查,也不会发现任何痕迹,深山里本来就危机四伏,失踪一两个人是很寻常的事情。”
两条人命于他而言本来就不算什么,他说得轻描淡写,是想进一步试探对方的反应。
看得出男人竭力想要保持平静,可紧绷的面色还是泄露出了他的不适,他拿出手机,掩饰般地转移话题:
“那我现在就通知他们你已经没事了,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
看着他不自然的举动,妖怪在心里叹了口气。
让知情人士三缄其口不算难事,毕竟如果让外界知道艺人在工作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纪录片团队都要面临粉丝和媒体的口诛笔伐,现在事情解决了,他们巴不得当没发生过,所以整个团队都松了一口气并表示会配合保密。
谢耘堂打完电话回来,见白小执正嫌弃地看着自已身上的血迹。
“回去吗?”他在考虑是回酒店还是回家,酒店离得近,但对方此刻的形象不适合被人看见,回家虽然远,但更保险一些。
白小执垂着眼皮,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问他:
“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谢耘堂已经猜到一些,喉结动了动,平静地道:“好。”
白小执在男人的注视下双唇轻启,发出嘶嘶的鸣声,不久,密林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一颗硕大的蛇头从交错的枝桠间显露出来,篮球大小的鳞片在萤光下散发幽幽的光泽。
和这个庞然大物对视时,谢耘堂不得不攥紧双拳才不让自已萌生退意,不过巨蟒黄澄澄的眼珠子也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很快便调头去蹭白小执的头发。
“处理干净了吗?”
白小执像是没发现男人眼中的惊惧,亲昵地捧起巨蟒的脑袋让它同自已对视。
“嘶嘶~嘶~”
巨蟒摇着尾巴回答他。
“辛苦你了。”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更用脑门碰了一下对方的,柔声道:
“我们回去吧。”
谢耘堂没想过这辈子自已可以坐在一条巨蟒身上,没有认识白小执之前,他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在电影里出现。
而此刻,这只冷血动物身上的寒意隔着衣服的布料被他感知到,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在真实发生。
他,一个渺小的普通人类,正被一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庞然大物驮着,在千万只生灵的簇拥下,去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而唯一熟悉的那只妖怪此刻坐在他前面,本来二人挨得很近,脊背贴着胸膛,可他怕自已如鼓的心跳声被对方察觉,所以悄悄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些小动作逃不过妖怪敏锐的感觉,但他装作不知道,只是低下头抚了抚巨蟒的脖子。
“你的手机忘在酒店了吗?打你电话都没有接。”
从刚开始的震惊中走出来,男人终于打破沉默。
“啊,对,差点忘了。”
白小执抬起头,朝头顶的密林拍拍手,一个小小的身影灵巧地窜出来,将手机交还到他手中。
屏幕亮起的瞬间这座堂注意到,那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自已。
白小执在最后一个电话中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然后就和他断联了,而现在见他从猴子手中接过手机,男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一切,并且被这种推测弄的心底发凉,忍不住问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绑架这件事。”
少年正在查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听见他的问题手指顿了顿,头也不回地道:
“他们来这里踩点,商量计划,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人,跑来我的地盘耀武扬威,还想绑架我。”
他将这次的事情说成普通的绑架案,隐瞒了绑匪的身份,因为一旦告诉对方整件事的真相,廖家所做的一切便也瞒不住了。
听见他大方承认,谢耘堂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他突然觉得自已不是真的了解这只妖怪,他所表现出来的冷血,城府,狠辣,都是他没有见过的一面。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告诉你,你想怎么解决?”
白小执收起手机,但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幽幽的说。
“你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所有计划,那这件事情原本可以不用发生的,我可以派人保护你,我们也可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多的是可以避免的办法,总之不该是这样让两条人命悄无声息地消失。
可他身前的少年却发出一声笑,终于回过头看他,目光里的有淡淡的蔑意。
“然后呢,这次提前知道是因为运气好,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躲一辈子吗,谢耘堂,那是你们人类世界的法则,不是我的。”
妖怪才不管什么法律法规,他只想要是一劳永逸,所以提前谋划好一切,将猎人变成猎物,变成鱼肉,变成一副永远留在崖底的骸骨,这才是符合他身份的解决方式。
谢耘堂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妖怪以前也没少做过,他想到妖怪站在悬崖上时候的样子,突然觉得不寒而栗,他不是圣父,也承认绑匪罪有应得,可一定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吗?
“嘶嘶~嘶嘶~”巨蟒突然出声。
“他在害怕。”他用兽语对白小执说。
少年闻言眯了眯眼睛,也对他嘶嘶几句。
“他总要知道的。”
他从没想过隐藏自已冷血的一面,既然对方撞见了,不妨让他认得更清一些。
“你想不想知道另一个绑匪怎么样了?”他故意主动透露。
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显绷直了背,眼中的嘲讽意味更浓了几分,也不管对方想不想知道,拉起对方的一只手,朝巨蟒的腹部探去。
巨蟒立刻明白他的意图,配合地将一截身体翻转。
谢耘堂已经预感到什么,手臂僵硬,但白小执不许他逃,强迫他贴上那片冰冷异常的蟒皮。
球状物体隔着那层皮缓慢地滑过他的掌心,还有一些形状各异的硬块。
白小执清冷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多了几分诡异: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谢耘堂甚至能通过这触感想象出人体如何被巨蟒整个吞食,然后在胃液的作用下皮肉消融,瞬间头皮发麻,手掌触电般缩了回来。
白小执的手里空了,尴尬地悬在空中,在谢耘堂看不了的地方,他眼底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谢耘堂不知这山如此之大,更不知在这世间的隐秘角落,还有这样一处神秘之地。
踏入山谷,四周弥漫着缥缈的雾气,如梦似幻。古老的树木参天而立,枝叶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绿幕,数不清的萤火虫悬浮在空中,将谷中的黑夜点亮,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出奇异而迷人的芬芳。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溪水潺潺作响,水波荡漾着神秘的光芒。
白小执带着谢耘堂来到山谷中央最高大茂密的老树下面,那是他洞穴的入口,被繁茂的藤蔓遮掩,若隐若现,幽深静谧,灵气弥漫。
男人被这番美景震撼到,要不是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一定更有心情欣赏这梦境般的一切。
他跟着白小执步入洞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石壁,仿佛镶嵌着无数颗星辰。
洞顶垂下的钟乳石,有的形如利剑,有的状若蛟龙,在微光的映照下,更显奇异。
地面铺满了柔软的草皮,走在上面,犹如踏在云朵之上。洞穴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石床,床上堆满了用珍贵羽毛填充的枕头和绣有精美图案的锦被。
洞穴中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水面上漂浮着花瓣,宛如天上瑶池。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异的饰品,有闪烁着神秘光芒的宝石,有雕刻精美的骨制挂件,还有用彩色羽毛编织而成的挂毯。
洞穴的深处,时不时传来微弱的风声,让整个洞穴弥漫着一股神秘而迷人的气息。
这是仙境吧,男人怔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