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执耐心等他参观完毕才道:
“今天就委屈谢总在这里休息,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早上就送你回去。”
他用了送这个字眼,令谢耘堂皱起眉头: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白小执静静地看着他,在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之后,突然不知如何作答。
虽然谢耘堂嘴上说着已经过去了,但他深知多年来对方始终没有摆脱噩梦纠缠,然而在知道他被绑架的时候,还是不顾一切地前来解救自已,这的确感动到他了,感动到愿意带他来到这个自已最私密的地方。
男人也许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当狐妖向他发出邀请时,满山的生灵都哗然,几千年来,从没有人类被允许踏入那片山谷,这是狐妖大人在昭告众生,这男人是特殊的,是他的客人,他可以向他展示自已一切的秘密。
可谢耘堂后来的表现却如同冷水泼面,让妖怪的一腔热情瞬间冷却,他的忌惮让他心灰意冷,也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他并未因此心生埋怨,对方表现出的一切都是普通人类该有的反应,没有任何过错,但他却不得不清醒,正视他们之间那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也好,谢耘堂也好,在今夜过后都将彻底认清彼此,人妖殊途,他想,对方大概也不需要自已的那个答案了。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可能和你并不同路。”
他丢下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也不管谢耘堂是什么反应,转身离开了洞穴。
“你不睡在这里吗?”谢耘堂急忙追问,这里是白小执居住的地方,让给自已,对方要睡在哪里。
白小执笑着指了指自已身上:
“我得找地方去清理一下。”
谢耘堂看了一眼那潭清澈的池水,这里明明就有可以沐浴的地方,难道是不想身上的血迹污染这汪水源?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堂堂谢家三少在如此奇异的地方也不免有些束手束脚,而且,他也察觉到了妖怪态度的转变,只好吞下挽留的话,听从主人的安排。
再次泡进后山的这泓温泉中,白小执舒服地叹了口气,心却是空的。
他在谢耘堂面前表现得再洒脱,内心还是失落的,以为遇见一个值得的人,以为他可以接受自已的一切,现在发现错的离谱。
谢耘堂口中的喜欢,只限于那个生活在人类世界,遵守人类法则的妖怪,这样有前提条件的喜欢,根本经不住任何考验,其实他该庆幸自已醒悟的不算太晚。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闭上眼睛,在对方还没开口之前抢先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了。”
“嘶嘶~嘶嘶~”
(叶公好龙的故事你听说过吗?)
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揶揄道:
“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有学问。”
嘴上揶揄,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大黑旁观者清,比自已更早看清二人之间的问题。
叶公口口声声说喜欢龙,见到真龙却仓皇而逃,谢耘堂见识到妖怪的真面目,也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吧。
巨蟒感受到他情绪的低靡,安静地陪着他,巨大的尾巴在泉中轻轻拨弄,让温泉水轻柔地拍抚在少年裸露的肩上,按摩他细腻的肌肤。
白小执露出一点舒服的表情,缓缓吁出一口气。
“还是家里好啊。”
他不想再困顿于复杂的情感旋涡,将自已彻底放松下来,九条硕大的尾巴浮出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只有在这里,他才是最真实的自已。
谢耘堂找到这里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少年闭着眼睛,精致绝伦的面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宛如羊脂,九条如雪般洁白的尾巴悠悠地摆动,如绸缎般柔顺而富有光泽。
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眼前的精灵和那个冷酷嗜血的妖族判若两人,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两副面孔都是白小执。
他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自已喜欢上的本就不是一般人类,妖本来就是是自由的,不受人类的法则约束,更不用人类的道德观来审判,今天他的手段虽然极端了一些,却是那两个人罪有应得,自已何尝不是想要将绑架他的人碎尸万段。
爱上一个妖怪,是爱他的全部,如果这都做不到,那他哪里配说出喜欢。
他在这一刻豁然开朗,甚至为之前的动摇自惭形秽,脚步悄悄后撤,他决定不去打扰小狐狸难得和朋友在一起的温情时光,在他转身之后,却不知潭中两道视线一直追随,直到他身影消失的那一刻。
一脸焦躁的中年男人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手机屏幕上不知拨打了多少次的号码再次响起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他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句,猛地将手机摔到了沙发上。转身看见女儿又在掉眼泪,就更加怒不可遏:
“哭哭哭只知道哭!还不是怪你没有用,未婚夫被人抢走就算了,别人略施小计你就差点把老底都交待了,要不是因为你,我需要这样大费周章铤而走险吗?”
绑匪得手后给廖业成打过一个电话,除了告诉他一切顺利之外,还让他不要担心,在他们的威逼之下,白小执已经承认当初对廖家的质疑全是瞎猜的,没有任何证据。
“这小子看起来都没有二十岁,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难道还能是转世神童不成,也就是你那个没用的女儿,被人一试探就自乱阵脚,差点把我们都搭进去。”
绑匪的这番话已经让廖业成对女儿很有意见,现在事情脱离他的掌控,再看着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只会添乱的廖知言,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人已经绑到了,在那座山里,警察都找不到的地方,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坐在沙发上的女孩被父亲粗鲁的呵斥吓得浑身一震,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颤动,泄露出她此刻心中的忐忑不安。
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已将计划提前泄露给了谢耘堂,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这样一想她无比后悔自已的冲动,现在父亲联系不上绑匪,绝对是因为谢耘堂的介入。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真的把白小执救出来了吗?那他会继续追查下去吗?自已虽然用了陌生号码,但是以谢家的手段,想要顺藤摸瓜根本不是难事,一旦谢耘堂发现,她该如何解释?还有那些绑匪,如果他们此刻落在了谢家手中,把父亲供出来了,那他们就彻底完了。
她感到深深地后怕,当初就不该自作主张提醒谢耘堂的,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只能自我安慰,也许情况没那么糟,可能只是山里信号不好,或者就算是计划败露了,也许绑匪也只是逃跑了,不然现在警察早就找上门了。
可事实证明她想的太过美好,看见谢耘堂在医院门口等着她时候,她吓得差点就要落荒而逃。
谢耘堂看着眼前慌乱的女孩,心中五味杂陈,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廖知言,来之前他还希望一切都是误会,可现在看女孩的反应,他心里已经升起不妙的预感。
咖啡厅的温度适宜,但廖知言却觉得格外冷,一杯热拿铁的温度不足以止住她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战。
抛开父亲作的恶,她也只是个单纯的富家千金,不然也不会单纯到以为一个陌生号码就能完美隐藏,让谢耘堂不费力就追查到背后的人。
感觉到男人正沉默地盯着自已,她只觉得头顶的目光有千斤重,审判着她,让她的秘密无所遁形。
“言言,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因为什么,所以,在把一切都摊开讲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解释。”
廖知言听着男人依旧温柔的声音,心里又后悔又委屈,这是她唯一爱过的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多么亲密无间,可现在,因为一个白小执,他们竟然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你救下他了吗?”她握紧手中的被子,颤巍巍地问。
“这确实要感谢你,告诉我那个位置,才能让我顺利找到他。”
具体的细节不便说,他只能避重就轻。
“那绑架他的人呢?也被你抓到了吗?”
女孩的心随着这个问题提了起来,这是对廖家而言最最重要的问题,如果人真的在谢耘堂手里,她就已经失去挣扎的必要了。
“没有。”谢耘堂喝了一口咖啡,抬起头,盯着女孩的眼睛,缓缓地道,“我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只有白小执一个人待在那里,我也很奇怪绑匪去了哪里。”
想到那两个此刻已经连渣都不剩的赌徒,谢耘堂选择撒了个谎,为白小执做了撇清。
“你是说,绑匪不见了?”
廖知言平时不太灵光的大脑高速旋转起来,直觉告诉她谢耘堂没必要说假话,如果绑匪落在他手里,她不认为那两个人有任何义气可言,他们一定会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谢耘堂今天就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自已喝咖啡,而是直接带着警察找上廖家。
那么现在事情的走向完全是朝着自已希冀的方向发展,绑匪逃之夭夭,一切死无对证,这是不是说明廖家还有救?
男人沉默地审视着女孩,没想过这个自已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会和这种事情有关,忍不住出声暗示:
“言言,我既然来找你,就说明有些事情已经有足够的把握和证据,如果这件事和你毫无关系,那你提醒我的时候完全不需要用陌生号码和变声器来隐藏自已的身份,但你用了。”
廖知言咬着嘴唇,眼圈红了,她早知道一旦自已被查出来,就根本没办法撇清。
“白小执怎么样了?”
她低下头,闷闷地问,表面看来是无颜面对,实际上心中已经有了对策,而在搬出这套说辞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定。
谢耘堂看着女孩脆弱的模样,心里又软了几分,他断定自已已经猜到真相,于是温声道:
“还好你的消息及时,他很好,没什么事,而且,今天我来找你的事,他并不知情。”
这样的回答简直正中廖知言下怀,之前她最担心的是白小执会向谢耘堂告知二十年前的真相,可现在看来,二人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的沟通,也许真的像父亲和绑匪说的那样,白小执也是瞎猜而已,没有任何证据,是自已当时太傻,才会被他唬住。
既然这样,那就再铤而走险一次,凭借谢耘堂对廖家的信任和感恩,也许真的可以大事化小。
一滴,两滴,谢耘堂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耸动的肩膀和被泪水粘湿的衣襟。
想到自已对她的冷落和伤害,心中彻底被怜惜和愧疚占据,柔声道:
“言言,别哭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听见男人这样讲,女孩立刻顺势而为,抽泣声变得不再隐忍,断断续续地道:
“耘堂哥哥,都怪我,你…你把我交给警察好了。”
说着她将手腕并拢伸到谢耘堂面前,红红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对方,做出束手就擒的动作。
谢耘堂看得心里一痛,拍了拍她的手,轻轻推回去道:
“我怎么会这么对你,你只需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交给我,好吗?”
他被女孩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迷惑,没发现自已已经不知不觉倒戈。
“都是我…是我不能接受你被他抢走,你以前对我明明很好的,哪怕我们没有婚约,你也把我当成亲妹妹看待,可是自从他出现,你对我就完全不一样了。耘堂哥哥,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的目光一直围着他转,所以我一时糊涂,雇了两个人,本来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他的,可是他们一行动我就后悔了,我想撤销行动,可是那两个人不愿意了,所以我才赶紧向你求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