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道书拽起李临君来到棺材铺旁边的河岸，将他丢进河里，在他挣扎之际，向棺材铺大喊：“李临君掉河里快淹死了，你再不救人，可就只能等着捞尸了。”
话音还未落，那女人就快速从棺材中跳出来，脚不沾地般飞奔到河里，将自已丈夫救上了岸。
那女人脸上的污渍被清洗干净，露出一张略为黝黑的娃娃脸。
她轻蔑地盯看了一眼大口呛水的男人，纠正妘道书的说法。
“这个混账是我前夫，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小女娃，你不要乱扯。”
妘道书赔礼：“抱歉婶婶，我一时情急没有注意。”
她继续抬高声音说道：“实在是临秀婶婶她们姐妹到了生死关头，这大叔浑浑噩噩分不清状况，又听不懂人说话，我只能让他清醒清醒。也好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走不是？”
女人瞥了一眼依旧沉默的男人，执拗地看向妘道书。
“我和李家再无瓜葛，我有自已的名字，叫张小花。你叫我花花婶，我才爱听你说话。”
她说出“花花”两个字的时候，不知那男人是不是刚好卡到嗓子眼儿，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花花婶，此处不便说话，咱们可否一起将李家大伯扶进铺子里？我好将要传的话给说完。”
张小花爽脆地念了一句“这瘦猴子，我一人就行。”就单手揪住他的后衣领，一路拖着他到了棺材铺门口。
“这里面是我的女儿。这个混账不配进去，只能在外面待。你有啥事赶紧跟他说咯，但不要抱啥希望，他抵不上啥用。”
妘道书轻轻一叹。
“在说这件事情之前，我有一个疑问需要两位解答。”
“哟嚯，还有我的事情，那你快说。”张小花顺势靠在自已的棺材上。
“三年前，黑铁虫吃尽百村孩子的时候，原本在城里待着的阿虎却突然回村，当晚就被虫群抓走吃了。
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冒险回来，有很多说法。阿虎说是自已偷跑出去的，城里人说是你们赶他出去的。
既然旁观者和其中一个当事人的说法不一致，那我想听听，另一个当事人这里的真相。”
阿虎果然一个禁忌的词。
放在村里，会让婆媳发疯。
放在城里，也让张小花发了呆。
张小花走到装着死去女儿的棺材旁，面贴棺盖，双眼放空，慢悠悠问道。
“你觉得他会赶阿虎走吗？”
还未等妘道书回答，她又继续问出几句重复的话来。
“你会赶阿虎走吗？”
“你会赶阿虎走吗？”
“你会赶阿虎走吗？”
……
这几句话像是刺骨的魔咒，刺得李临君全身痉挛。
他终于站起来面对屋里的棺材和女人。
“花花，求你别问了。你知道，我没得选。”
“你怎么没得选？你们李家又怎么没得选？你们可以选择把我女儿送出去送死，只有我们娘俩没得选。”
妘道书大惊。
难道这李家大哥原本是打算用自已的女儿换阿虎？
那为什么最后阿虎还是出城？
而那小女孩又怎会成一具尸体？
她突然理解了这个女人的冷漠和神经。
李临君面朝屋内跪下，满脸涕泪。
张小花面目悲戚，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不曾看那痛苦忏悔的男人一眼。
她静静地看着妘道书，嘿嘿笑出声来。
“他不敢说，那你就先听听我的故事吧。”
然后麻木地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自李家姐妹逃出城后，李家就成了全城人的笑柄和唾骂对象。
李临君被原来的亲家退亲后，又磋磨了两年，最后娶了张小花。
为何全城人都李家不及，那张小花还愿意加进去呢？
那是因为张小花从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李家父母曾见她可怜，便收留她在店铺里打杂，勉强够自已生活。
她一直暗暗爱慕李临君。
后来李家境况难堪，李家夫妇为了香火不断，就生出了将张小花接进门延续香火的念头。
张小花自是愿意的，她孤单一人，害怕什么诅咒？
李临君也自觉良缘无妄，两人便听从父母安排，结成了夫妻。
一开始，李家夫妇对她并不苛待。
李临君虽心里不喜欢，却也相敬如宾，日子就这么过了起来。
两年之后，他们便有了一个不能延续香火的女儿。
但时间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不仅能孕育出新生的婴儿，更能催生易变的人心。
李家虽原本为和善的人，但长期在周围人的冷漠和排挤中，心性也逐渐变得阴郁、刻薄、自私。
他们嫌弃张小花生的女儿，天天盼着两人生个儿子。
然而张小花就是怀不上，李家夫妇心疼自已儿子，竟然怀疑张小花生不出孩子，将所有气焰都撒在了她和女儿的身上。
张小花忍气吞声，因为她不仅深爱着李临君，更感恩李家对自已的恩情。
每当她和女儿受委屈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抱着哭泣的女儿。
她一厢情愿地安慰自已，李家原本是良善之人，只是在险恶人心的摧残下，才会变了心性，自已要理解和包容。
直到后来，当她独自抱着女儿的尸体时，才明白自已有多可笑。
那时候，百村的孩子接连被黑铁虫抓来吃了。
城里虽然人人忌讳谈虫，但那件事情依然私下传得沸沸扬扬。
李家虽然被全城人排挤，但也能从每日的污言碎语中得知消息。
没过多久，两姊妹就传来消息，求他们悄悄收留阿虎。
李家夫妇虽然对两个女儿恨之入骨，但他们也一直渴望延续香火而不得。
他们原本就已被全城唾弃，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延续香火上，当即同意，将那个流落在外的外孙阿虎接进城。
他们将阿虎接进家里后，将所有好的都给阿虎，更加视母女俩为眼中钉。
好在阿虎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李家的衰落，是由自已父母和姑姑姑爹引起的。
他将好的都给小自已几个月的妹妹，帮张小花干了很多活，母女的生活因为阿虎，变得好了些。
后来，城里又有流言，说村子里孩子被抓光了，黑铁虫却还在夜里到处搜刮，一定是有人将孩子藏进了城里。
城里人又变本加厉，逼他们将阿虎赶出城。
出城就是死。
但外界的压力，已经将他们家的经济来源断得干干净净，李家终于撑不住了。
他们瞒着张小花，打算将孙女假扮成阿虎送出城去。
女儿偷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偷偷给张小花下了迷药，留下一封信后，就配合李家大人，被迷晕送出城。
等张小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当她追出门时，只看到在院子里抱着女儿尸体的李临君和崩溃的李家夫妇。
她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
但她知道阿虎还是被送出了城，自已女儿被当做替死鬼。
她手里拿着女儿的信，那可怜的女儿，竟还骗自已母亲，说自已是自愿换阿虎的。
张小花崩溃大哭，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要李家给自已一个交代。
李家夫妇接连失去两个孙辈，又经历一次剧烈争吵，当日便气急攻心，亡故了。
张小花独自带着女儿的尸体，流落街头。
还是被一家棺材铺的老人收留，自此守着女儿的尸体，一直住在了棺材铺。
此时，张小花走出棺材铺，路过跪着的男人时，面无波澜。
“我讲完了，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对得起他们李家，对得起托你来的李家姐妹吗？”
妘道书胸口湿润，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地上的男人却开口道：“这也不是全部。花花认为我牺牲女儿换阿虎，没想到阴差阳错，她们姐妹俩也认为我将阿虎赶出城。你们觉得这就是我的罪孽吗？不，我的罪孽还远远不止。那晚，其实死了三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