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道书从没见过,更从未想象,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
地面是山峰山谷、平原河沟、悬崖峭壁的遗体。
它们被抽干灵魂和血肉,被塑成干涸的黄色土地。
天上没有太阳。
那干裂大地的昏黄倒影,好似摇摇欲坠的荒芜星球。
天地之间,尘土绝迹,幽魂难寻。
唯有恶毒的死气,在灼热的鼓动下,四处搜寻死神的漏网之鱼。
你若睁眼看它,它就变为炙热刀刃,要割裂你的全身。
你若以手遮眼,它就变为绕指之火,要噬咬你的双眼。
素草恹恹地围在妘道书额头,吸收源源不断的神力。
一片卷成四圈的绿叶垂到耳边,妘道书轻抚,心下了然。
天黑前进入荒城,已过四个时辰,看来这里没有黑夜。
临行前,云澜交给妘道书唯一一道寻觅荒城的线索。
“随心而行,见心所见,得心所求”
第一个时辰,妘道书想的是荒古镜。
第二个时辰,妘道书想的是万木城。
第三个时辰,妘道书想的是娄直守。
第四个时辰,妘道书想的是未曾谋面的师兄。
现在,妘道书不得不想起那个深埋心底的人。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夜晚。
漆黑的夜空高悬一轮巨大的白月,下方高耸着一座黑山,山上的妘道书正在逃命。
忽然,她一脚踏空,落到一堆软物上。
只感到无数冰冷潮湿的大掌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疯狂抓挠她疼痛不堪的双脚。
妘道书从未见过这么黑的夜。
天上白月光辉明明愈来愈盛,手上的灯笼却只能照亮手心的方寸之地。
远远驱赶不了脚下的粘稠怪物,无法在前方一望无垠的黑暗中找到任何希望。
水中又出现一个漩涡,扯着她的双腿死死往下拽。
那失手掉落的小灯笼,则顺着水面的波纹越推越远。
这时候,妘道书再也顾不得会被山上发现的危险。
就算被抓去剥了、吃了,也比再做淹死鬼强。
她振臂高呼,向那漆黑诡异的山巅发出了呼救的声音。
只在瞬息之间,那山上果然传来人的声音:“道书,还不速速上山来!”。
又在同一时间,山中袭来一阵旋风,卷着妘道书和灯笼,往山巅飞去。
等到双脚平稳落地、周身风声消失后,她便慢慢睁开双眼,看向周遭。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轮巨大白月,铺天盖地的莹白光线掠过妘道书的头顶,源源不断地往白月里送。
再转身看去,原来那些光线,竟是从数十个莹白玉人的眼睛和嘴巴中生出的。
此刻,那些玉人的头顶,正大肆绽放着一丛生机盎然的翠绿青草。
一阵清灵的风吹风铃声响起,将妘道书的视线重新吸引过去。
此时,白月皎洁明亮,已有溢满之势,绵绸的光华正顺着月身流淌下来。
那倾泻的光华之下,竟盘坐着一位黑衣黑发的老者,像磐石一样,静坐在山巅的最高、最前处。
那是一个与黑山融为一体的苍老背影,像是已存在了漫长岁月,世间万物拨不动他任何心绪、狂风骤雨惊不起他丝毫动容。
只有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和那只伸向她的枯槁大手,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终于等来了等待已久的人,而自已,正是那被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