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梁助理卖身求荣泄机密 洋买办见利忘义毁合同
肺清珍珠露杨威囊中物 寻觅旧机器伯伦费心力
裴芳兴冲冲地从礼盒里拿出了一件硕大的婚纱礼服,开始试穿起来,穿好后又在穿衣镜里反复照着,扭动着姣好的身材。然后她问杨威:“你看,这婚纱穿我身上怎么样?”
杨威说:“很合适,从来没见你这么漂亮过。”
裴芳亲昵地用手在杨威的脸上摸了一下,她说:“哎呀,现在说话都不一样了,跟喝洋墨水的谈过恋爱,说话的水平明显提高了。”
杨威有点尴尬地说:“你就别调侃我了,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是不错。但是这段时间你还不能穿出去。”
裴芳说:“为什么?我买来就是为了在婚礼现场穿的。”
杨威说:“不是已经说好了嘛,这婚礼要低调,不能让外人知道。”
“你不是说三十天后就没事了嘛!”裴芳搂着杨威的脖子,凑着他耳朵眼说话:“我想就定在你四十二岁生日那一天,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杨威说:“反正三十天内我就可以拿到配方了,三十天后你要办就办吧,让她去哭吧!”
裴芳说:“好,一言为定,那我就按这个日子去准备了,你啥事都不用管。”
杨威说:“你先休息吧,我还得去见见张会长,有些事还得跟他商量一下。”
在昏暗的灯光下,杨威对张叶山说:“陈博士治疗肺病的药,应该就快要推出了,但是生产设备目前在上海采购不到。”
张叶山说:“那香港和广州有没有?”
杨威说:“必须到欧洲去买,整个亚洲都买不到,鲍伯伦就是到欧洲去购买的。但是预定差不多要半年时间,先给了钱对方才开工生产,而且路途遥远,运输的时间又长,所以如果现在我们去采买设备,最早也要要半年以后才能开工啊!”
张叶山又问:“我们的设备和鲍伯伦的设备有什么区别吗?”
杨威说:“我们的设备和他们的设备相比较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生产药剂的,只不过我们是口服的,他们是涂抹的,只有少部分不一致。”
张叶山就说:“他们的设备到货了吗?”
杨威说:“还没有,估计快了。”
张叶山拉过杨威的肩膀,凑近了轻轻地说:“记得我们鲍张两家的恩怨吗?”
杨威说:“记得啊,千年灵芝被横刀夺爱。”
张叶山说:“我们也可以以牙还牙,也来个横刀夺爱,为什么不能把鲍伯伦的设备,给他截过来?”
杨威疑惑地问张叶山说:“你是要我横刀夺爱,把他抢了?”
张叶山用手指头点着杨威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学鲍家几十年前争买千年灵芝时半路出高价,把这批货也以牙还牙地买过来。这叫君子报仇多少年都不晚。”
杨威说:“他们不会卖给我们的。”
张叶山对杨威的不开窍有点气恼地说:“他不卖,你找他上家去啊。”
杨威略有所悟地点着头:“我有点明白了,让我想想办法。首先我得知道是哪个买办为他们代理的,我试试看。”杨威心里已经清楚了只要把鲍伯伦的设备半路买过来,不仅让欧陆药业可以顺利投产,关键问题是会给大奥药业致命一击,说不定从此后大奥药业就会退出江湖。想到这,杨威信心满满,他觉得成败在此一举。
杨威独自去了租界医院,他来到医院的走廊,看见正在看书的梁助理。于是他走到梁助理身旁,对梁助理说:“很用功啊,志存高远啊。”
梁助理一看是杨威,连忙站起来合上书说:“学点业务,我本来不是干医药这行的,补课而已。”
杨威说:“好啊!年少好学,以后肯定有大出息的,现在医药界,普遍都缺乏像你这样又勤奋学习又很专业的年轻才俊,是个宝贝啊,大家都会抢的。”
梁助理听到杨威这么夸奖自己,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连忙说:“谢谢杨会长抬举,小辈刚出道不久,还望前辈多多提携。”
杨威说:“你这样的小伙子,我看好!可惜啊,鲍家大少爷有福气,把你招进了他的麾下。”说完杨威好像要推门走进病房,猛然他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梁助理说:“我们公司现在也准备生产一些药剂,但是这些生产设备,我不知道是在哪采购的,听说鲍家大少爷在欧洲购买了一批设备,能不能请梁助理帮个忙?帮我打听一下对方的价格和对方的联系方式,我也想跟那边做做生意啊!当然事成后,你可以拿到一笔信息费的。”杨威在“一笔”两个字的发音上特别重了些。
梁助理连忙心领神会地说:“我把对方的联系方式想办法给杨会长找到就是了。”
杨威连忙转过身来对梁助理说:“那就要请梁助理费心,把信息多告诉我一些,我也好按照这个合同跟他签署,不要让欧洲人多挣了我们中国人的钱。”说完杨威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块鹰洋递给了梁助理说:“这是信息费的预付款,你先拿去买点书看。”
梁助理连忙双手接过,鞠了个躬说:“谢谢杨会长!”
杨威又轻声叮嘱梁助理:“但是这事最好不要对鲍大少爷说。”
梁助理点着头说:“这个我知道,谢谢杨会长!”梁助理已经感觉到像杨威这样以前都从不正眼看自己的大老板现在也开始有求于自己,这说明自己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多,自己正在向权力和利益中心靠近,机会已经要找上门了。想到这他不禁心花怒放。
鲍伯伦正在施工现场检查施工进展,陈老伯在张静安和梁助理的陪同下,也来到了施工现场。鲍伯伦连忙迎了上去,他对陈老伯说:“陈老伯,你这么着急来干吗?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啊。”
陈老伯说:“天天在医院呆着都烦了,我在现场看看心里舒坦。”
鲍伯伦回过头对张静安说:“我让你俩守着他,不要让他出来,你看你们还是把他带来了。”
梁助理连忙识趣地说:“我说了不能来,可陈老伯非要来,静安也同意了。我就……”
鲍伯伦马上对张静安说:“反正你就是死不改悔。”
陈老伯说:“别说他们了,是我坚持要来,别怪他们。”
陈老伯说:“我这眼睛啊,一合一开,一眨眼的时间这房子就快竣工了,我不放心啊!我们那个十几米长的锅炉,放在哪?我昏迷的时候都想着这锅炉总不能放在屋顶上去吧?”
鲍伯伦连忙笑着说:“这个细节当时我们没有考虑,陈老伯一直惦记在心。实际上后来我们把这个锅炉设计在一个平房里,就在这个大楼的右侧。”
陈老伯说:“我做梦梦到就是摆在这个地方。”大家一听,全部都大笑起来。
大家围着工地转了一圈,提了不少意见。鲍伯伦说:“陈老伯你也累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一块吃顿便饭吧!”
陈老伯说:“医院的饭菜我也吃烦了,我可喜欢你们这儿的饭菜了。”
鲍伯伦说:“陈老伯说得有道理,我们在楼上还得建一个食堂,以后大家吃饭就不用跑得太远。”
杨威和洋买办见面寒暄了一阵,双方交换了名片。洋买办问杨威:“请问杨会长,是哪位贵人把你引荐给我的?”
杨威哈哈大笑说:“你的名气在十里洋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自然找得到。”杨威从包里掏出一张清单来,递给洋买办说:“我要的设备都在在这张单子上了。”
洋买办看了一眼就说:“我就是这些设备的总代理,你的货我都有。”
杨威说:“这个我知道,关键问题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时间上的要求?”
洋买办说:“你想什么时候交货?”
杨威说:“三十天。”
洋买办说:“三十天?怎么可能,从欧洲运到中国来,在路上的时间都不止三十天。何况,有些主要设备还需要先预付定金,欧洲工厂才能开工生产,没有半年时间,这些货是凑不齐的。”
杨威说:“在上海你没有库存?”
洋买办说:“这些设备,都是一些专业设备,不是杨会长这样有实力的实业家,是不会随便采买的。所以我们只能根据订单来生产、发货。”
杨威说:“但是我知道,你有一批货正在海上,二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上海。”
洋买办说:“这个你都清楚,但是那批货是名花有主啊,人家下了订单、给了定金了。”
杨威说:“这笔货能不能先给我应急?”
洋买办连忙摇着手说:“我们是讲信用的,我跟人家已经签了合同,而且收了人家的定金,不能不兑现啊!”
杨威从口袋里拿出了花花绿绿的一大叠英镑,他放在桌上对洋买办说:“你那单合同金额是一万三千英镑,我现在愿意出一万五千英镑买下你这批货,你看如何?”
洋买办低下了头,他在沉思,他有点犹豫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杨威说:“如果客户那边不能按时交货,我就得交罚金呢!”
杨威说:“那罚金也就是合同总额的百分之五,我都清楚,我再给你加五百英镑。”
洋买办兴奋地站了起来说:“好,我把这批货先给你,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杨威望着洋买办远去的身影,心里涌出无限的豪情,他想到他马上就可以致鲍伯伦于死地了,想到马上就要彻底击败大奥药业了,这次无论如何要让大奥药业永不翻身。
鲍伯伦、陈老伯一行人刚吃完饭,正在兴奋地说说笑笑的时候,洋买办一脸大汗地跑了进来。鲍伯伦连忙让洋买办坐下来,张静安给洋买办倒着水。洋买办急着说话,陈老伯说:“别着急,缓口气,有话慢慢说。”
洋买办也许是跑急了路,大口地喘着气,一会儿他开始说话了,他说:“我对不起大奥药业,那些设备被他们发错了地方,去了美利坚,然后在加勒比海翻船,所有的东西,全部没有了。”
屋里的人都被这消息给惊住了,他们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陈老伯还是老练,他最先开口说:“这个消息,确切吗?”
洋买办连忙点着头说:“这个消息已经确实了,我就是担心搞错,又发了电报给对方,你看看,这是对方回的电报。”
陈老伯接过电文稿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他把电稿递给了鲍伯伦。洋买办说:“这事是我搞砸的,我愿意按照合同赔偿你们的损失。”
鲍伯伦说:“这赔偿是肯定的,但是我们间接的损失是巨大的,我们本计划下个月就开工,如果设备都到达不了,开工就遥遥无期了。”
梁助理心有不安地注视着洋买办,他已经感觉到,这件事可能和自己是有点关系的。但是他想不管大奥药业和欧陆药业斗得如何热闹,不管是鹿死谁手,都跟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关键问题是自己要怎样从中抓到机会洗脚上岸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威和张叶山正打开一瓶红酒,兴奋地庆祝着取得的胜利。杨威说:“这个老外,也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家伙,开始还挺在那,说要信守合同,我加了两千英镑,这小子就把鲍家大少爷卖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碰了杯,一饮而尽。
张叶山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自古以来永恒的道理,谁也扛不住。他有钱不挣才是傻子,只要利大于弊,有钱挣,有利润,他就敢冒险。而且,他很容易掩盖下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鲍家大少爷肯定是什么都觉察不了。”
杨威说:“还是张会长高,这一招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只有张会长你这脑袋才想得出这锦囊妙计,你是诸葛再世啊。”
张叶山哈哈大笑地说:“过奖了,过奖了,这招也是鲍家教给我们的,只是谁能想到这几十年后我给我爷爷报了一仇,给鲍家还了回去。不过现在我们要头脑清醒,要控制这消息不能外泄。否则的话,我们就彻底得罪了大奥药业,树了个强敌。我们要杀敌于无声才是高招。”
杨威回味无穷地说:“杀敌于无声,太妙了。实际上我们一路走来,比较顺畅,都是靠杀敌于无声这一招啊。会长高见啊。”
梁助理有点做贼心虚地说:“没想到,我们在这最关键的时候,飞来横祸啊!”
张静安说:“这个横祸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我都担心大少爷挺不住啊。他把所有的钱都砸在这上面了。等于修了一个空中楼阁,里面什么都没有,现在什么事情干不了啊!”
梁助理说:“不知道这套设备还能不能再买到啊!”
张静安说:“如果还能买到的话,当初就不会花这么大的价钱到欧洲买,再等上这么长的时间了。”
陈老伯和鲍伯伦两人都闷声不响,陈老伯躺在床上,鲍伯伦坐在椅子上。最后陈老伯先开了口,他说:“真是对不起啊,当初不上这个项目,今天就不会让你赔这么多钱。”
鲍伯伦说:“陈老伯言重了,这么好的项目,谁都愿意投资,本牌成药项目没搞错,关键问题是配套设备出了事。”
陈老伯说:“如果这批设备晚上半年,那就意味着我们在这个项目损失巨大。”
鲍伯伦说:“我还不死心,我觉得这个设备,我们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来挽救。”
陈老伯说:“你的意思是不等这半年,想走一条捷径。”
鲍伯伦说:“是的,我想到处问问,看能不能找一批替代设备。这样我们就不会误工期,现在关键是时间上我们等不起啊!”
陈老伯说:“这套完整的设备,据我所知,要想在中国再去弄这么一套设备是很难的。”
陈一欣在一旁插话说:“不是很难,我知道是不可能的,做这种设备的代理商,不会先存货再卖货,就是欧洲的生产厂家也不会存货,他们也是要先见定金,才开工生产的。”
鲍伯伦说:“我们先想想办法再说,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出路吧!”鲍伯伦知道如果找不到替代产品,大奥药业就只能是破产了。鲍伯伦没想到的是自己奋斗了十多年,最后竟然会在这个项目上命悬一线。想到这他确实感到有些恐怖了。
杨威跟张叶山说笑着,突然一下像想起了什么事,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张叶山问杨威:“怎么刚才好好的,一下子晴转阴了?”
杨威:“我交了那个洋买办定金以后,身上再也掏不出一个子儿了,这一万五千英镑,不是个小数字,我不知道到哪儿弄去。”
张叶山笑了笑,他没有言语,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大叠英镑,抽了一半出来,其余的又放进了抽屉里。然后他走了出来,把手中的英镑递给杨威说:“你数一数,我的钱都到位了。”
杨威说:“我知道你不缺这个钱,能不能先把我这份也给垫上?”
张叶山显得很无奈地说:“我也是东凑西拼才凑出这个钱来的,也没有多余的,你的那一份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杨威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裴芳正在收拾着新采买的新房装饰物品,她往墙上张贴着喜字。裴芳很满意自己的布置,她看见杨威对自己的杰作并没有兴趣。于是拖着杨威的手说:“你看看,这喜字漂亮吧?”
杨威敷衍着回答:“漂亮!漂亮!”
裴芳又对杨威说:“我们的梳妆镜上,我想得重新刷一层白漆,房里最主要的色彩是白色。”
杨威说:“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都没意见。”
裴芳一看杨威没精打采的样子就问:“怎么啦?今天被霜打了?”
杨威苦着脸说:“你不知道,我现在急需一笔钱,没有这笔钱,我就要破产啦!”
裴芳故作惊讶地说:“不会吧?杨会长可是腰缠万贯,我嫁给你应该是嫁给一个百万富翁啊,怎么人还没进门,你就开始哭穷啦!是不是不想娶我?”
杨威说:“自从被那个小偷偷走了我的保险柜。我就所剩无几了,现在完全是在透支人家的货款,以后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供货商啊。”
裴芳说:“你先别急,可能我会有一笔钱,能救你的急。”
杨威惊喜地喊道:“真的啊!那你可帮了我大忙,有多少?”
“你想要多少?”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十万够不够?”
杨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连忙说道:“够了够了,什么时候可以兑现啊?”
裴芳说:“那是一个慈善家要匿名捐款,可能要一个月以后吧,我估计就在我婚礼的现场,他会捐这个款。”
杨威说:“好啊!这可救了我的急了。”裴霞已经想好了,只要杨威能跟自己结婚,她和孤儿院就牢牢地绑定在杨威身上,她就不用担心杨威这张饭票会跑,虽然这张饭票不能根本解决孤儿院的衣食无虞,但是自己和欧小爸再稍微努力些,还是可以让孤儿院勉强度日的。何况如果能结上婚,将会加强自己在杨威面前的话语权。如果杨威这次不能按计划跟自己结婚的话,对不起这十万块,她就不会物归原主了。
鲍伯伦和陈老伯一块走进了他们熟悉的上海工部局那长长的走廊,他俩在圆弧形的走廊里椅子上坐着,正在等待。
陈老伯在走廊里走来走去,鲍伯伦坐在一张长条椅上,捧着一本书在看。陈老伯对鲍伯伦说:“我们已经来了两次,今天又等了这么久,这些外国人办事效率真的很低。”
鲍伯伦说:“没办法,我们这是求人家,别说来三回,来六回七回我都会来!陈老伯,要不这样,你先回去,我慢慢等。”
正说着,工部局工委会里他们的老熟人李秘书走了出来,他对鲍伯伦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工部局董事会这一次要换掉三个董事,所以会特别多,我想了很多办法,密特尔迈耶主任实在没有时间,这会儿趁会议休息时间,你们见个面吧,只有五分钟啊!”
鲍伯伦和陈老伯走进工部局工委会的办公室,密特尔迈耶主任就把那一双大手伸了过来。密特尔迈耶主任热情地说:“刚才李秘书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们现在碰到的困难,但是据我所知,在中国乃至东亚,我们都找不到一套完整的设备来解决你们的困难。”
鲍伯伦说:“我们想找到一家实力最强的代理商,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
密特尔迈耶主任说:“找代理商是没有用的,因为实力再强,他们也不会先准备好一套设备放在中国的仓库里,等待买主来购买。不过我建议你们找一个人,他在中国医疗界呆的时间也最长,他对这些医疗类的资源,应该是最了解的。”
鲍伯伦说:“好啊,那就谢谢密特尔迈耶主任先生的引荐了。”
密特尔迈耶主任对李秘书说:“你带他们去找唐沪生医生,我估计唐医生对中国所有的医疗生产设备资源状况最了解,你去问问他,看有没有办法。”
鲍伯伦对唐沪生说:“我见过你,听过你在中西医药论坛上的讲课。”
唐沪生说:“那事就别提了,差点小命不保啊!你们刚才说的,要找这么一套设备?据我所知,现在上海,广州包括香港的药厂,买的设备都在开工生产,没有哪家把设备闲置在那里。”
杨威匆匆忙忙赶到了陈一欣的办公室,陈一欣就像往日一样,在忙着她的坛坛罐罐的研究。杨威进门就问:“我到医院去怎么没看见你爸啊,这病还没完全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陈一欣说:“你不知道,他们的厂房盖好了,但是设备据说全掉到海里去了。现在钱也投出去了,如果等下一批设备再来,至少半年以后。你说他们急不急,他们到处打听设备去了。”
杨威心中暗喜,他假装着急地说:“那真是的,这厂房都盖好了,设备打了水漂,你说摊上这样的事倒霉吗?哎呀,这大奥药业不知道挨得过这一关吗?”
鲍伯伦又问:“那有没有谁经营不善的,或者是想回家的,愿意把自己的设备出售的?”
唐沪生笑着说:“现在中国的医药市场,刚刚打开了一个小门,中国的市场太大了,谁也不会放弃这块蛋糕,特别是用这些设备在生产本牌成药的,这你们都清楚。这本牌成药的成本低得多,利润非常高,也就是说,这些生产厂家是没有人愿意转售设备,或者说转卖工厂的。”
鲍伯伦此刻的心情几乎跌到了冰点。
猛然唐沪生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十年前,我的老师在广东,跟广州的十三行合办了一个工厂,也是生产药剂的。但是很不幸,起了一场大火,厂子和设备都烧毁了,我的老师最后离开了中国。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这套设备是不是还在?理论上说这些机械设备是不怕火的,稍微修理过后还是可以用的。”
陈老伯兴奋地说:“密特尔迈耶主任说你最了解中国的医药市场,看样子这一点都不假。”
鲍伯伦说:“这个线索对我们太重要了,能不能给我们个具体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唐沪生说:“这没问题,我的老师离开中国时,他把收集的中国的所有资料和通讯录都给了我,都在我这儿,我这就拿给你们。”
杨威又主动地问陈一欣说:“我们的肺部消炎配方是不是快出来了?”
陈一欣笑着说:“怎么你也着急了?”
杨威说:“你不知道,现在本牌成药在上海市场上特别好卖,利润也高,我们就是苦于没有一个配方,现在等你把这个配方研制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开足马力地生产,现在我需要早点采购制造设备了,你说这个药我们起个什么名字好?”
陈一欣说:“名字我给你想好了,就叫肺清珍珠露吧!”
杨威说:“这个名字好,顾名思义,肺炎的消毒水。特别是珍珠更能体现我们的消毒水的档次了。”
唐沪生从里屋拿出来一个很旧的牛皮纸袋,从袋里掏出了一本通讯录,他把它递给鲍伯伦说:“这是我老师在中国留下的唯一的一本通讯录,这上面肯定有你要的资讯。”
鲍伯伦说:“太感谢了,有了这个,我就一定能找到那套被火烧过的设备。”
唐沪生说:“路途很远,在广州。”
鲍伯伦说:“总还是在中国吧,这省了多少事啊!别说在广州,就是在欧洲,我们也得买回来呀!”
唐沪生说:“记住,这通讯录用完了得还给我。”
鲍伯伦说:“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这个本子保存好,到时候完璧归赵。”
鲍伯伦和袁小琳在车内两人相互拥抱着亲热了一会儿,鲍伯伦对袁小琳说:“明天我要去广州找设备。我俩得分开一段时间,还不知这一次能不能找到?”
袁小琳说:“肯定会找到的。广州十三行码头,我也有朋友。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他们打招呼。”
鲍伯伦说:“如果有需要,我会开口的。”
鲍伯伦和张静安走在旧日盛极一时的广州十三行街边的骑楼下,对照着地图仔细寻找着他们要去的目的地。他们拿着手上的通讯地址,在手脚并用地比画着询问当地的路人,他俩好像明确了方向,坐上了一辆人力车又继续往前赶着路。
两人终于在一家规模不小的药铺门口停了下来。这家药店里卖的也是西药,还有女性的化妆品,和上海药店卖的商品大同小异。鲍伯伦走上前去问道:“掌柜,请问你们这的老板是不是姓王,叫王守礼?”
伙计连忙回答说:“正是我们家掌柜的。”
鲍伯伦说:“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我有生意要跟他做。”
伙计说:“没问题,我这就带你们去,他在我们的仓库里。”说完这伙计嘱咐了其他的伙计后,带着鲍伯伦和张静安去往仓库。
那伙计带着鲍伯伦和张静安走了一段路,到了一片杂草丛生的旧仓库,药铺掌柜王守礼就坐在仓库里抽着旱烟。
鲍伯伦走上前去说明了来意,王守礼回答说:“那场大火烧的正是我的药厂,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好惨啊!我花了十年才又重新站了起来。”
鲍伯伦接着说:“那这些设备现在在哪里?你处理掉没有?”
王守礼说:“就在这仓库的后面,一堆破铜烂铁,谁要?”
鲍伯伦说:“这样吧,你这个旧工厂的全套设备我都要,即使是破铜烂铁,我想办法去修修,看能不能凑合着用。”
王守礼笑着说:“你这个上海人真有意思啊,东西都没看,就先谈生意了,你先看看货再说啦。”
鲍伯伦说:“没关系,只要它是制药的机器我就要,你可以先开个价!”
王守礼说:“不着急,你看了以后,就看着给吧!”
一行四人出了仓库的大门,绕了一圈,走过一片茅草地,就到了过火的废墟。废墟用铁丝网围了起来,鲍伯伦和张静安一看烧过火的断垣残壁,估计机器损毁情况一定很严重,不仅倒吸了一口冷气。
张静安忧心忡忡地问:“这里的设备难道还能用吗?”
王守礼说:“你们看了再说。”
鲍伯伦着急地问:“东西在哪?”
王守礼对伙计说:“都给他揭开。”
伙计用长棍拨开一片草,然后掀起了一层油布。那伙计一个人拖不动大张的油布,张静安和鲍伯伦连忙走了上去,一块儿用力地拉扯着油布。油布揭开了,下面是一台台黑黢黢被火烧过的机器。鲍伯伦用一根树枝在一台车床上刮了刮,车床黑黑的生铁颜色渐渐地显了出来。鲍伯伦不禁笑了起来,他说:“这还有修的可能,不管他,我要了。”
王守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清单,你看看这些东西,全不全?”
鲍伯伦接过清单,扫了一眼说:“这清单上的我都要,你开个价吧!”
王守理说:“不忙不忙,我们广州人谈生意,没有这么着急的,先交朋友再谈生意。今天让你们好好尝一尝广东的粤菜,吃吃我们的生猛海鲜。”
鲍伯伦摇着头说:“我是着急回去啊!”
王守礼说:“这些设备,你不花上几十天,怎么把它搬到上海去啊!我估计你卸下来都得需要很多天的。”
一桌鲜美嫩滑的生猛海鲜,没过多久就呈现在大家的眼前。鲍伯伦说:“你们广东人吃鱼讲究生猛,但是这么生吃,会不会太腥啊!我们上海人可吃不来。”
王守礼说:“吃得生的不是我们广东人,是东洋人,他们吃鱼吃虾都要活的,那鱼啊虾啊要在碗里活蹦乱跳的,蘸点酱油就开吃,那个鲜甜脆嫩的口感吃起来才过瘾。”
大家开始热热闹闹地吃起菜,喝起酒来。吃过一阵子,鲍伯伦说:“王老板,你就给我开个实价吧!”
王守礼笑着说:“你呀!就是性子急。我们广东人吃饭不谈生意。”
鲍伯伦笑着看了看四周说:“这吃饭也不谈生意,不吃饭的时候也不谈生意,那我们什么时候谈生意啊!”
王守礼说:“我们喝茶的时候再谈生意,现在喝酒。”
鲍伯伦端起酒杯说:“好!现在不谈,我们就喝酒。”
还是四个人,但是现在围着的不是餐桌,而是一台很大的金丝楠木茶桌。
这是在一家老字号茶楼里,四位接过店内伙计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然后挨个坐下,端起茶盅喝起茶来。
张静安见面前的茶盅只有蛋壳大小,端起来连灌了两三杯。王守礼见状,笑着对他说:“小兄弟,你这种喝法只是解渴,品不出茶味来的。这品茶啊,首先要闻一闻茶叶冲泡后飘出来的清香,然后将茶水抿一点入口,像这样,”王守礼端起茶盅呷了一小口茶,“细细品啜,这时你会觉得满口都充溢着茶香,如果用心去感觉,可以品出茶中清醇甘甜的韵味。”张静安缩了缩脖子,偷偷做了个鬼脸,便也照着其他人的模样,小口地啜起茶来。
听着耳边悠扬的粤曲咿咿呀呀,王守礼一边品茶一边在想心事儿。鲍伯伦看到王守礼有些走神,就问:“王老板,看来你卖这批设备,还是很舍不得吧?”
王守礼说:“虽然已经变成破铜烂铁,但心里确实很舍不得啊。当初我在欧洲几个国家才把这些产品配齐,花了小几万英镑,我们买的都是欧洲当时最先进的产品,你看了这些型号也知道现在还没有过时。”
鲍伯伦点着头说:“王老板所言极是。”
王守礼说:“这确实不仅仅是价格的问题,我们这些设备只运转了两个月零六天,一场大火,把所有的厂房都烧得一干二净,这些漂亮的设备也被烧成了废品。”
张静安有点坐不住了,他着急地问:“王老板,我们一直在等你这口价,但是这么久了,你一直没说出来,是不是你不想卖啊?”
鲍伯伦连忙喝住张静安:“静安,不得无礼,王老板曾经为购置这些设备费尽了心血。水火无情,一把大火烧的不仅仅是设备,而是他的梦想,他的感情,所以王老板难以释怀,难以割舍,我完全理解王老板的心情。但是请王老板相信我,如果到了我手里,我会让它们焕发出新生命的。”
王老板伸过手来紧紧地握住了鲍伯伦的手说:“兄弟,你改变了我对上海商人的看法,对不起!我一直没记住你的名字,什么伦啊?”
鲍伯伦说:“是鲍伯伦。”
王老板没听清楚,就问:“拿破仑?”
张静安连忙纠正说:“是鲍伯伦。”
王老板说:“我就叫你拿破仑了,从你走近我开始,你就直言相告,从不拐弯抹角。虽然我不敢苟同你谈生意的方式,但是我欣赏你的做派,喜欢你的直率,这套设备我给你开价五万鹰洋!”他伸出巴掌做了个“五”的手势。
张静安一听那堆破烂还要卖这么高的价钱,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鲍伯伦连忙用手示意张静安稍安勿躁。
王老板看了张静安一眼,接着又对鲍伯伦说:“但是,我只向你要五千鹰洋现金,因为这套设备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用,或者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能完全达到你的要求。如果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出五千鹰洋也多了;如果达到你的要求,你出五万鹰洋也不算多。”
鲍伯伦点着头表示认同王老板的说法,张静安在一旁呼呼地只出粗气。
王老板说:“拿破仑你把它拿去,如果你的工厂能正式生产产品了,那就说明我这套设备值五万鹰洋,我就再向你要四万五千鹰洋的货,你看行吗?”
鲍伯伦拍了拍王老板的肩膀说:“感谢你的支持,只要我产品出来了,我一定按出厂价,发给你四万五千鹰洋的货。”鲍伯伦对张静安说:“马上发电报,让家里准备现金,给王老板付款。”
几人在欣喜地读着鲍伯伦发来的电报:“设备已找到,汇五千鹰洋货款。”
鲍伯庆开心地说:“没想到,五千鹰洋就都搞定了,这比我们到英国去买设备,省了老多钱了,算下来才五百多英镑。”
梁助理说:“等于没花钱,那个洋买办退给我们的违约款买这些设备还有多了。”
陈老伯说:“虽然没花什么钱,但是花了大少爷不少心血啊!你们也别高兴太早,修理机器要花的钱也不会少。”
张静安和几个工人在拆卸设备,鲍伯伦和王守礼在一旁说着话。鲍伯伦说:“你这几个伙计手脚挺利索的。”
王守礼说:“当然啦,这几个伙计都是我办厂时候专门培训过的,这些设备就是他们安装的。”
鲍伯伦说:“怪不得这么熟练啊!不知道我能不能请几位到上海去给我也帮几天忙?”
王守礼说:“拿破仑是想让他们帮你送过去安装好,还是想留用他们?”
鲍伯伦说:“我当然希望他们能在上海、在我的工厂干下去,至少能帮我把工人带出来。”
王守礼说:“是这样啊,那我先问问他们,也跟他们做做工作。”
一个有着高颧骨的、瘦削的广东女孩提着一壶凉茶,给几位工人在送茶水。茶水端给张静安,张静安没注意,接茶的时候,一碗凉茶全部泼在了张静安的裤腿上,女孩有点不知所措。张静安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注意。”
张静安把碗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女孩又给他倒了一碗凉茶。张静安一口气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他对那个女孩说:“好爽啊,这凉茶比那个什么茶楼的茶水解渴多了,再来一碗!”那个女孩又惶恐地给他倒了第二碗凉茶,张静安又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他把茶碗又递给了那个女孩:“还来一碗!你这凉茶太好喝了,我一辈子都没喝过。”
这时那个女孩也笑了,她一边笑着一边给张静安倒第三碗凉茶。张静安可能是真的口渴了,他又把第三碗凉茶也灌进了嘴里,然后双手捧着茶碗递给那女孩。那女孩接过碗,对他说了句:“这凉茶跟茶水不一样,喝多了会伤身的。”
张静安听后,就“噗”的一声把口里的凉茶全吐出来了。他说:“那我就不喝了。”看到他那个傻样儿,鲍伯伦、王守礼还有装卸工人们都笑了起来。
王虹雯和陈老伯两人又为鲍伯伦和陈一欣、袁小琳的事说开了,陈老伯说:“还是你们鲍家大少爷会办事,没有他啃不下的硬骨头。”
王虹雯说:“听说杨会长要做你们家乘龙快婿了。”
陈老伯叹口气说:“我那瞎眼闺女只会往火坑里跳,我是一点都没办法啊,还是你们家大少爷好福气啊,又找回了旧爱。”
王虹雯说:“一个唱戏的,当个宝贝似的,没办法,他们的事我们没一点办法。”
广州的雨水多,看样子刚下过雨,暑气熏蒸。张静安和工人都在紧张地工作,那个送茶的女孩又给张静安他们送茶来了。张静安跟这个女孩有点眉来眼去地互相在打量。王守礼和鲍伯伦一人拿着一把伞,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说着话,王守礼说:“上次你跟我说想把他们带到上海去,我都跟他们谈了。他们已经掌握了工厂技术了,现在却在家里务农,没有用武之地,他们很愿意跟你拿破仑去上海再闯一片天地。但是可能他们要拖儿带女,你得有思想准备,帮他们把家安置好。”
鲍伯伦高兴地握着王守礼的手说:“那太感谢你了,要是他们去了,我相信这些被火烧过的机器,又会焕发青春的。我们回去时,新大楼也建好了,有地方住的。”
王守礼说:“只要你不担心我是派了几个人去守着你要债就行了。”
鲍伯伦用手点着王守礼说:“你呀,广东人就是精。”
送茶的女孩在给大伙倒茶。张静安走到王守礼的身边问:“这个送茶的女孩,也是他们的家属吗?”
鲍伯伦笑着说:“你在问王老板,她是不是也会去上海吗?”
王守礼呵呵一笑:“那个女孩从小就跟着他哥哥,他哥肯定会跟一块去你们上海的,你就放心吧!”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张静安被大家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忙碌了一天,鲍伯伦和张静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住处休息。刚走出仓库的门口,就看见那位送茶的女孩站在街头的另一角向这边张望。张静安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鲍伯伦说:“我过去一下,你先回,我等会就来。”
鲍伯伦说:“去吧,早点回,设备明天就开始装箱了。”
张静安答应着,然后走向那个女孩,双双消失在夜色中。
张静安和女孩两人沿着仓库旁边的小路慢慢地散着步。张静安问广东女孩说:“这晚上一男一女的出来逛马路,你们广州人习惯吗?”
广东女孩说:“不好,别人会认为,这一男一女有问题。”
张静安说:“那你不害怕吗?”
广东女孩说:“我不怕!”
张静安又问:“为什么?”
广东女孩说:“反正没几天我就要跟你们去上海了。”提到上海她马上兴奋起来,她反问张静安,“我们这以前很多鬼佬,还有很多代理商,现在都去了上海,上海很大吗?”
张静安说:“可能比广州大吧。以后你去了上海想做什么?”
“我到你们工厂做事行吗?”女孩的眼睛直视着张静安。
张静安忙不迭地点着头说:“可以呀,没问题呀!”
女孩对张静安说:“我看得出来,你跟你们掌柜的是很好的兄弟。”
张静安很神气地回答:“那还用说,铁杆!”
鲍伯伦走进宿舍,掩上房门。推开窗户远眺,他猛然发现张静安和那个女孩就在不远的地方说话,鲍伯伦又轻轻地合上窗,拉上了窗帘。他直接躺上了床,双手枕着头,不知怎么地袁小琳年轻时和现在的面庞交叉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就这样,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晚他梦见了陈一欣和杨威在举行婚礼,鲍伯伦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走到浴室,用冷水浇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