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试婚丫鬟
夜色如墨,一顶小轿绕过灯火辉煌的正门,从侧门抬进了将军府。
蝉衣鼓起勇气,用她素白纤细的手指,挑开轿帘一角,偷偷朝外望了眼。
高墙耸立,肃穆森严,有荷甲的士兵夜巡。
她惊得吐了下舌头,忙放下轿帘,重又正襟危坐。
这便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了。
从一个四四方方的“井里”,挪到另一个高墙耸立的“井里”。
俊俏的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轿子停下的时候,蝉衣的心忽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撩开轿帘。
黑暗中漏进来一道光。
一个身着酱紫色绸裙的老妇望了进来,招呼她:“姑娘,请下轿吧。”
蝉衣应了一声,脑子里蓦然想起教习嬷嬷的叮嘱。
她放缓动作,盈盈起身,搭着老妇的胳膊下了轿。
为了表现端庄,她的动作比平常慢了两拍。
站定垂首,微微屈膝,冲那老妇行了个万福礼,柔声问:“蝉衣以后还请嬷嬷多多关照,不知怎么称呼您老人家?”
老妇不忙作答,就着画楼廊下的羊皮灯,上下打量她。
见她身量苗条,肤如凝雪,虽垂着眉眼,依旧可见鼻梁秀气高挺,双唇饱满红润。
容色上佳,言谈举止亦是端庄,倒也没有辱没了二爷。
只是侍郎府送来如此俏丽的试婚丫鬟,就不怕将来抢了正牌小姐的宠爱?
疑惑归疑惑,总归那该是侍郎夫妇担心的问题。
于是笑道:“老婆子我姓田,平时在二夫人身边当差,也算是看着二爷长大的。”
她一愣,忙笑着解释:“瞧我这张嘴,叫惯了二爷,总是改不过来,如今身在新宅,应该叫大将军才是。”
蝉衣有所耳闻,姜淮信行二,人称姜二爷。
于是,她忙郑重又行了一礼,“蝉衣见过田嬷嬷。”
“蝉衣,好名字,跟你的人一样,不入俗流。”
田嬷嬷握住蝉衣的手,上下左右仔细端详,越看越满意,“你倒是个齐全的姑娘,以后必然会得大将军的宠爱。”
蝉衣羞得偏头躲开,俏脸红到了脖颈处。
她虽然是丫鬟出身,粗活重活都做过,可天生皮肤好,况且前日夫人特意送她一罐儿玫瑰香膏,命她务必全身上下仔细涂抹。
“莫让人嫌弃。”夫人意味深长叮嘱。
教习嬷嬷已经给蝉衣上过课了,她大概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此时听田嬷嬷夸她,不由得心慌意乱。
“姑娘请随我来吧。”
田嬷嬷引着她往里走。
蝉衣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四周,这是一栋建在湖边的画楼,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寒星阁”。
一楼摆设中规中矩,桌椅、书案、博古架,看样子像是书房。
上到二楼,眼前豁然开朗,四周皆有窗。
屋子当中摆放着一张雕花大床,孤独、自由却又十分霸道。
屋里提前熏了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腊梅香气。
田嬷嬷把蝉衣让到床边坐下,抱歉解释:“姜平让人传话回来,说二爷今日公务繁忙,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劳烦姑娘耐心等等吧。”
蝉衣垂眸嗯了一声,田嬷嬷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姜淮信开春在朔方打了大胜仗,歼敌十万,生擒敌军首领。
敌方国君亲自送来降书,承诺此后百年,俯首称臣,岁岁朝贡。
龙颜大悦,御封姜淮信为荣威大将军,赏金万两,赐宅邸一座。
新晋权贵,炙手可热。
皇后娘娘做媒,把户部侍郎嫡女林婉绮赐婚给了他。
后日,便是他们大婚的日子。
蝉衣,只是个派来试婚的小丫鬟。
过了今晚,她须回到侍郎府,一五一十,把姜淮信长什么样子,个高还是个矮,是胖还是瘦,身上是否有胎记疤痕,脾气好不好,动作温柔不温柔,一一跟主子回禀。
试婚丫鬟身份尴尬,命好的话,一步登天,从此变成半个主子。
命不好,便是被主母忌惮排挤的炮灰,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死于黑手。
蝉衣本不想接这烫手山芋,奈何被夫人威胁。
“你不为自已考虑,也该为你弟弟商陆着想。听说你们父母早亡,他若也没了,你们家可就没有根儿了。”
夫人手段阴狠毒辣,林府人人皆知。违逆她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蝉衣跟弟弟商陆相依为命,两人被舅舅卖进侍郎府为奴,已经有十二个年头了。
她没有选择,只能答应。
遥想起姐弟俩入府那日,夫人身子不适,正拿着大夫给开的药方研究,头都没抬,随手一指方子上的两味药,便给姐弟俩起了名字。
蝉衣,清凉解表,利咽透疹。
商陆,逐水消肿,解毒散结。
长大后才知道,这两味药都是解毒去火的。
她还曾暗自庆幸,如果夫人月经不调,岂不是要给姐弟俩取名当归和黄芪。
那样更叫不出口了。
想起弟弟,蝉衣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喧嚣声随着夜风传来,她起身走到窗边抬眸远眺。
夜色深沉,前院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断,想必整个将军府都在为后日的大婚做准备。
正出神,听到楼下传来说话声,蝉衣忙蹑手蹑脚重回床边垂眸坐好。
田嬷嬷端着茶水糕点进来,热心道:“姑娘简单用些吧,我就在楼下门外守着,有需要你便喊我。”
放下东西,田嬷嬷再次离开。
蝉衣饿着肚子,却不敢过去吃喝。
万一大将军突然回来,看到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恐怕招人嫌弃。
宁可饿着,也要保持端庄。
只是,夜真长,真难熬啊。
她展开手掌,上轿前教习嬷嬷塞给她的小玻璃瓶,跃入眼眸。
瓶里放着一颗玫色的糖块,晶莹剔透,分外诱人。
犹豫了好半天,她鼓足勇气取出,放进了嘴里。
与其抗争不过,只能违心接纳,可她怕自已下意识反抗,会惹怒大将军,被他当场打死。
她哀求教习嬷嬷,想出这个不入流的法子。
名声、清白,皆是身外之物,什么都没活着重要。
蝉衣静静等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三更鼓声传来的时候,她猛然睁眼,惊觉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光亮,把她笼罩在阴影之下。
她本能想喊救命,那两个字滚到喉头,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男人身穿紫色朝服,气质非俗。
除了这座府邸的主人,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