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站在药铺门口看着妘道书的背影,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伙计从他背后探过身去,堆满微笑的脸略显憨态:“掌柜您舍不得客人啊?看来今日有大进项哟!”
李有财慢慢转头,眯着眼睛,沉声道:“三级伙计李有钱,闭门关店,准备好传息香,万木城第一单生意来了。”
此时伙计脸上已瞧不见一丝微笑与憨态,微曲的背打得挺直:“谨听掌柜吩咐。”
远离药铺后,妘道书向叶龙问出了自已的疑惑。
“那掌柜服务态度挺好的,你为什么还要特意威慑呢?”
“他没有不好,但也没有多积极配合。点出他们商会的规矩,又说出他没有资格知道也不能知道的秘密,才会让他忌惮、重视,却又怕引来杀身之祸,而不敢去查我们。”
“噢~那他也不会将那个小岛的事情上报给上面吧?”
“他们商会中知道那个小岛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他一旦上报就是死。”
“对了,那我们呢?”
“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那个小岛上的人,不敢做什么。
而且,商会和我们海域没有利益冲突,巴不得和我们关系交好拓宽势力,这也是我从自已身上拔下一片叶片给他的原因。
这世道比我书中看到的要复杂多变,咱们俩在区区一个万木城都束手束脚、没有门路,三知会看到这个信物,就会知道我咱们出自海域,眼里才会有我们。”
“放心,以后我们会有自已的一番天地。诶,为什么你一只远离人类的幼兽,会这么懂人心呢?”
“因为人类太贪婪狡猾了。我们海域虽然极少和人类打交道,但幼崽从小就被教育,要博览群书、学习人类的知识、看清人类的阴谋把戏,永远不能放松警惕。”
“我也是人类,那你还和我契约。”妘道书哼哼唧唧一路。
“哼!我又不是死板看问题的呆兽!人类也有好人,阿书你就是一个。”叶龙张开上肢的海叶,卖萌地抱着妘道书。
“诶,那你拔叶的那处,还会再长出来吗?”
叶龙脸红了起来,巴巴地蹭着妘道书的脖子,撒娇道:“嗯,脚脚痛~只要,阿书再给我一滴神力噢!”
“小叶,我拒绝你这种依赖神力一劳永逸的做法。”
叶龙恹恹地缩了进去。
“不过,你这次拔叶是为了咱们大家的幸福,我就破例一次吧。”
妘道书摸摸它的脑袋。
“噢!还是阿书你对我最好了。你等着,今晚我就给你长片新叶子出来。”
……
一人一兽并没有回城主府,而是悄悄潜到了那家棺材铺的门口。
此时的棺材铺中,
左边的棺材紧闭,另外两口棺材没有盖棺。
中间那口睡着那个女人,右边那口空空如也。
和妘道书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只是门口多了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邋遢乞丐。
那乞丐左手抓一个破碗,右手握一根拐杖。
他竖着身子靠躺在棺材铺的门槛上。
上半身陷进黑暗的铺子里,下半身曝光在清亮的日头下。
有一种又硬又臭、又莽又赖的味道。
这是昨晚那家酒楼前,要到一碗肉的乞丐,妘道书见过。
那位妇人曾经说过,有人曾雇佣一伙乞丐去李家捣乱。
难道这个乞丐是别人雇来骚扰这李家媳妇的?
这家人凄惨至此,如今剩下一个寡妇,还要被乞丐欺负。
妘道书一股气上来,露出一只脚重重地踢向了他那坚硬的腰杆。
然而乞丐并未睁眼,只往另一边滚了一圈,保持姿势继续躺平。
妘道书见这乞丐如此无赖,心想还是个有毅力的无赖。
伸出一只手,伸到他背后,一口气将他推了出去。
这时候,那乞丐才搓了搓被太阳刺痛的眼睛,吃惊地看着放着三口棺材、空无一人的棺材铺。
他又转了一圈儿,往四周看看了看,也没看到一个人影。
奇了怪了,难道刚才是梦游了?
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他又轻手轻脚地走到中间那口棺材旁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不敢出一口气。
女人眯着眼睛、呼吸均匀,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
乞丐又站到门槛处,准备在原来的位置,继续刚才的睡眠姿势。
妘道书看他这样,并不生气,反而看出了有意思的地方。
他怕棺材里的人,
他不是捣乱的人,
他是在守着李家嫂子。
但他又是什么人,凭何要无缘无故守着她呢?
妘道书心里有一个答案,她要亲自验证。
妘道书走到那乞丐身边,叫出了一个名字。
“李临君。”
那只是一道很小的声音,那样轻悠悠的飘在空中。
却像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让那乞丐如梦初醒般,惊坐而起。
他双手抱头,整张脸皱在一起,像是突然被唤醒了沉痛的记忆。
忽然,他眼神呆滞一刹那,四下张望。
好似才发觉自已身处一家棺材铺中,神色仓惶,脚步凌乱。
摔了一跤后,逃命似地跑了出去。
妘道书不再隐藏,紧跟上去,终于在一处巷子口拦住了他。
“你,是谁?”面前突然出现的人,让他茫然无措。
“你是李临君,是李临秀和李临慧的大哥,是吗?”
“你是来泄愤的?你们竟然还不放过我们。”他的表情又变得颓然。
“不,我是受她们的嘱托,专门来找你的。刚才那棺材铺里睡的人,是你的媳妇。”
妘道书见他又开始神情恍惚起来,轻声询问道:“我看你似乎有点不清醒,要不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换身干净的衣服。”
“刚才是你叫的我?”他面带疑惑。
“对,你媳妇说你死了。我不信,所以一直在等你。”
“她恨我。呵……我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只配穿破衣、吃残羹,活成个畜生样,才合大家的意哟。”
他又含泪大笑起来,双脚一跳,竟在原地躺下。
屁股整个陷进脏水坑,本就乌黑的裤子迅速变成了更深的乌黑。
妘道书无奈,这李家只剩一个疯癫乞丐和一个睡棺材的“半死之人”,肯定是指望不上他们在孩子这件事情上帮忙了。
只是城内外就像两个互不相通的牢笼。
城外的清醒之人还在垂死挣扎。
城内的大梦之人已成行尸走肉。
李家夫妇一生行善积德,到头来却是家产空空,儿女厄难重重。
就连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也极可能在呱呱落地之时,命丧黄泉。
这只是妘道书出世的第四天。
此刻,她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无论表面多么奇幻绚丽的神话世界,在它细密的纹理之下,也有庞杂丛生的龌龊不堪。
美丽的神话传说,并不只有自由和伟大,还有黑暗和绝望。
但妘道书却不能纵容这位酣眠之人久睡。
阿虎死亡的真相、亲人天人永隔的遗憾、夫妻离心散场的悔恨。
他需要说点什么、知道点什么、弥补点什么。